总是蒙在青塔镇上空的冬季阴霾,终于在一天早晨被南来的微风吹散。小镇开始明亮起来,街道似乎拓宽了许多,人们的脸色也鲜活起来。甚至连狗与猫都感到了一个季节的逝去而另一个季节正从远方踏步而来,在街上或土场上欢乐地跑动着,那狗的吠声都似乎响亮了许多。镇子南边的那座塔,也变得十分清晰,在天空下静穆地矗立着,等待春季的来临。
根鸟数了数钱袋里的钱,又打听了买一匹马的钱数,心里有底了:当春天真的到来时,他便可以骑着一匹马,优雅地告别青塔镇而继续他的长旅。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他把钱袋揣在怀里,来到离青塔镇大约五里地的骡马市上。
这里有许多马。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其中有一些是来自北方的草原,是一些真正的骏马。它们或拴在树上,或拴在临街吊脚楼的柱子上,或干脆被主人牵在手中。一匹匹都很精神,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长嘶一声,腾空而去。
根鸟显出一副很精明的样子,在人群中转悠,却并不让人看出他要买一匹马。他看着、听着人们对马的品评以及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时近乎于吵架的声音。
临近中午时,根鸟已经看中了一匹黑马。那马的个头并不算十分高大,但体型却显得异常矫健,毛色如阳光下的绸缎,两眼晶晶闪亮,透出无尽的活力与奔驰的欲望。他已摸清了马的岁数以及卖出的钱数。他的钱是够了,但,果真照这个钱数买下,他的钱袋便几乎是空的了。他让自己沉住气熬一熬时间。他不怕它被别人买去,因为他一直在观察,并无多少人去打听这匹马的身价。他满有把握能在今天用少一点的钱将它买下。他还想去看看是否有比这匹马更好更合算的马,便看了一眼那匹黑马,暂且走开了。
根鸟正走着,忽听有人在后面叫他:“根鸟!”
根鸟掉头一看,是那个黄毛,便站住了。
“你是来买马的?”黄毛用手指梳着他的稀拉的黄发。
根鸟点了点头。
“走,咱们去那边的酒馆喝点酒。”
“我……”根鸟支吾着,“我就不去了。”
黄毛指着根鸟的鼻子:“不给我面子?”
“不,不不不,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对吧?那你就陪你大哥喝一杯如何?别忘了,我们一起抬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木头,这点交情总还是有的吧?”
根鸟掉头朝那匹黑马望着。
“你想买那匹黑马,对吧?它跑不掉。听我说,熬到下午,你要省下不少钱。你要钱用。你要走路。你要干什么去,你不肯说,我也不打听。但你肯定需要钱。那钱是你的血汗钱,能省则省。万一那匹黑马被人买去了,大哥我再帮你另选一匹。对你说你大哥是相马专家,祖上三代,都是吃相马这碗饭的。我就站在这里瞧,告诉你,那黑马算不得一匹上乘的马。”黄毛说罢,拉住了根鸟的胳膊,直将他朝一家酒馆拉去。
根鸟也就只好跟着黄毛。
进了酒馆,黄毛将根鸟按在凳子上:“你就只管踏踏实实地坐着。今天,我请客。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青塔了,算大哥为你饯行,谁让我喜欢你这个小兄弟呢!”
根鸟反而很不好意思了:“黄毛大哥,还是我来请你吧。”
“你算了。我知道你路上要钱用。我又不出门,要钱有什么用?”黄毛朝柜台叫着,“掌柜的,切一大盘牛头肉,来一壶烧酒,再来两只酒盅。”
根鸟忽然觉得,这个黄毛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自己过去对他的印象全是不对的。加之即将分手,心中不禁顿生一分亲切与惜别之情,竟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动,只管将自己看成是一个弱小且又乖巧的小弟,等着大哥的一番心意。
黄毛给根鸟斟了满满一盅酒:“喝,兄弟!”
根鸟今天还真有喝酒的冲动,竟一仰脖子,将一盅酒全都倒进嘴中。
“从你扛木头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出你是一个好样的。有种!没有种,能独自一人走天下?你,兄弟,你想想,你明天就要骑着一匹马,独自一人往前走,那是一番什么情景?你过村庄,走草地,你好风光!兄弟,你就像个游侠!”黄毛一边说,一边又将根鸟面前的酒盅斟得满满的,“来,喝!”
根鸟糊里糊涂地就喝了好几盅。他觉得满脸发胀,且又惦记着外面的那匹黑马,便说:“黄毛大哥,我不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