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到座位,灯光渐渐暗了。银幕上照出一位女子一面皎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一面在看书,很是悠闲。忽然间人声鼎沸,一群野象狂奔而来,把小小的村落踏平了。在断瓦颓垣中,站起一个小男孩,他哭着喊妈妈,喊来了几只大猩猩,一只面容温柔的母猩猩把他抱起,他成为猩猩家族的一员。这就是《人猿泰山》故事的开头。那书当时很流行,电影根据书改编,更加流行。
走出电影院时,无因评论道;“人和动物可以建立深厚的感情,甚至胜过人际关系,虽然它们不说话。”“比如你的小黑马。”嵋举着玫瑰说。合子说:“我想到柳,它的忠诚无与伦比。”无因道:“狗的忠诚是奴仆的忠诚,马的忠诚是朋友的忠诚。”嵋、合不以为然,说:“大家从来没有把柳当成奴仆,它是我们的朋友。”无采忽然说:“马和狗是不一样的,我想哥哥说得对。”嵋、合没有养过马,无话反驳,都沉默了。嵋垂下头,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觉得很对不起柳。”无因看着嵋想了一下,郑重地说:“我道歉,我知道柳是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其实我也很对不起黑马。我们把它卖了。没有办法,城里没有它住的地方。”住在城里不再需要马,这是主要原因。无因知道,可是他不愿意这么说。他们已在翠湖边的先生坡看好房子,已可暂住,不久即可搬来。同院有一位英国汉学家沈斯,正在把《中国史探》译成英文。四人一路说说笑笑,一起到腊梅林来,把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
因、采见过碧初,便到嵋、合子这边,东摸摸西看看,说墙上怎么没有贴大字,嵋笑道:“我早不写大字了,我再写字就是书法了。”又见过道里放着几块木板,嵋说:“玮玮哥要给我们做书架的。”无因道:“我和澹台玮的想法常常很像,可是做起来我差多了。”说了一阵话,门外有人喊“三姨妈”,原来是慧书来了。她看见无因十分意外,急忙转身到碧初房里去了。一会儿又过来,对无因说:“你就要毕业了吧。”无因道:“就是,我明年大学毕业。嵋高中毕业,她要上数学系。”“谁说的?”嵋一转念,“也可能。”合子道:“你这是自找麻烦,你常常不会做数学题。”嵋把头一歪,道:“我爱走迷宫呀!”大家说些学校里的事。因、采辞去,三人送到门口。他们从陡坡下去,真像是沉入了地底。
慧书要在梅林里坐一坐,嵋让合子先回屋。腊梅未开,梅树自有一种清气。两人默坐了一会儿,慧书拉着辫稍,抚平辫梢上的蝴蝶结,欲言又止。嵋说:“你一进门我就觉得你有心事。”慧书说:“什么事瞒得过你。我是有事找三姨妈,只跟你说点临时的。”嵋说:“你说临时的我也当永恒的听。”慧书因道:“我的功课一点不难,同学里很少用功读书的,本来就是为得一张文凭。”嵋笑道:“好做嫁妆。”慧书轻拍了她一下,叹道:“真的,我们都大了。我自找麻烦,选了一门微积分,真太难了,你帮我补习好吗?”嵋说:“慧姐姐找错人了,我怎么能帮人补数学。”慧书道:“你不是要上数学系吗?”嵋笑道:“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是因为梁先生也爱吃枣泥馅的点心。”她垂下眼睛,随即抬起,“要人帮你学习,我想庄无因最合适。我来问问他有没有时间。”慧书大喜,说:“你怎么会想到他呢!”嵋故意说:“你其实也想到了。”慧书望着远处微笑不语。两人回到房中,慧书和碧初谈了许久,晚饭时不肯留下,说家中有事料理,自别去。
又过了一阵,大学中的剧团和中学联合举行了一次颇具规模的义演,以支援前线,赈济难民。演出话剧:王尔德的《少奶奶的扇子》,莫里哀的《伪君子》,曹禺的《家》等。华验中学有一个青鸟文学社,是几个高三学生组织的,晏不来老师指导,嵋也参加。他们传看各种书籍,偶然也煞有介事地讨论。一次谈到梅特林克的《青鸟》,他们读到的是散文形式的童话。晏老师告诉,它原来是一个剧本,他忽然眼睛一亮,说:“我们何不演呢?”当时找不到原著,晏老师根据译文改编成剧本,在大、中学里的爱好者中传观,大家都很赞赏。于是晏老师自任导演。当时设备简陋,演童话剧简直是不可能,不过有晏不来这样热心的导演,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晏老师从开始就认定,嵋演剧中主角最为适合。嵋觉得很有趣,她也要上台了,和周瑜一样。晏老师想让合子演弟弟,合子摇头,说他情愿看戏,不愿演戏。后来由无采女扮男装,扮演弟弟。之薇的角色是大黑猫。剧本的词句经过晏老师润饰,已带有古典诗词的意味。有的同学说不容易背,嵋这一班的人早有训练,都很喜欢。
演出的时间在十二月,有人穿了薄棉袍,有人还穿着短袜,这是一个乱穿衣的地方。演出时,嵋穿了无采的洋装,无采穿了合子的衣服。他们在台上走来走去,之薇不出场时,在幕后当提词。无采常常忘词。有一次忘了词,又听错了提词,自己觉得可笑,就笑出声来,嵋也跟着笑,一时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几个观众都大笑不止。晏不来叹道:“做了大学生就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