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什么事!”车厢里的人跑出来,谁也不知道什么事。有人跳下车去,前后跑了几步,也看不出什么事,过了好一阵,才有车警过来,让大家不要乱走。无因引嵋回到座位上,见玮玮和大士坐着说话,说刚要出去找他们,人太多,就只好坐着等。“还是坐着等好。”无因说。于是俱都坐下。玮玮说有些饿了,便把预备次日用的早点拿出来,四份三明治,是大士准备的,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并不为停车发愁,反而觉得有趣。又过了约一个小时,还不见动静,有些乘客说,这车不会走了,还是自己走吧,下车去了。又过了些时,才知道前面的桥有问题,几个小时是修不好的,“我们到阳宗海去!”大士兴致勃勃。“走去吗?”玮玮问。“到前面村子看看,也许有的人家有马。”“我喜欢骑马!不过,我不会。”嵋有几分遗憾。玮玮说:“不要紧的,我们都是骑手。大概最好的是无因。”大士说:“谁说的,我看最好的是你。”她认为澹台玮样样都是第一,那认真的神气,引得大家都笑了。
这时,远天已露晨光,车上人已走了大半。四人下了车不知东南西北,打听得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路,需要越过一座小山。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乘客向山上走,一路咒骂,意思是收交通款不修桥,钱都装腰包了。另外有人劝他少说话,“隔墙有耳”。他看看无因等人,他们显然不是常来这一带的。几个人放低声音,快步走远了。路很难走,几乎是没有路。天越来越亮,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红光中。太阳从另一座山背后露出半个脸。他们身上都染上了红色,这不只是太阳光,而是脚下土地的扩展,那红色的土地,也正从黑夜里显露出来。
“多好看!”嵋喊了一声。从红土地钻出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的缝隙里又钻出了许多野花,全都有一层淡淡的光。大士拉着玮玮的手跳起来,说:“我常出来游玩,可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天和地。”嵋这时发现自己一直是让无因拉着走的,无怪乎很轻松。下了山,丘陵把天空切出了花边,挡住了视线,嵋觉得自己的心是这样宽阔,眼前的景色都不能装满。她含笑看着无因,无因也含笑看着她。他们共有一个念头,飞起来,飞得高高的,看一看更远的,更远的地方。
那村子很小,盛开的木香花簇拥在门前屋后。炊烟刚起,有几户人家开了门。几个拖鼻涕的孩子跑出来看。一个妇女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挽着头发从木香花后走出来。嵋想起了龙尾村,想起赵二一家,觉得眼前的人很亲切。他们说要骑马。那妇人家就有马,又到别家张罗,仍是一路梳头。这里的马没有鞍鞯,只铺一条旧毯子,他们选了三匹,选不出第四匹。无因说:“反正嵋不会骑,坐在我的马上好了。”大士说,她也不要骑,要玮玮带她骑。于是只用两匹马,有马夫跟着。蹄声得得,离开了村子。大士嫌马走得慢,要玮玮打马,玮玮说:“它驮两个人已经太重了,还要打它!”走了一会,大士还嫌慢。马夫在旁说:“坐好了!”抽了一鞭子,那马撒开四蹄把另一匹马甩下了。这一匹马上的人并不嫌慢,他们随着蹄声背诵着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一眼望去千万朵,摇着头儿舞婆娑”。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背诵柯勒律治、济慈等的诗,无因会背的比嵋多得多。嵋说:“庄伯母说,你能背全本《马克白斯》。可从来没听你背过。”无因道:“会背点书有什么稀奇。”见不远处有一丛紫花,跳下马去采摘,马仍继续往前走,不听嵋的号令,嵋急得大声叫:“庄哥哥快来!”无因跑回来,两手捧满了花,拉住马,笑说:“怎么又是庄哥哥了。”把花递给嵋,一纵身上马,缓缓走去,只觉得路太短了。马行到一处高地,忽然出现一大片湖水,蓝而且亮,就好像把昆明的天裁下一块铺在地上。水边有许多树木,枝叶繁茂的树冠相连,看去似可行走。这时,玮的马跑回来,“阳宗海,阳宗海!”大士一路欢呼,冲上小坡,和他们并辔而立。马夫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指点着树丛间的房屋,说是美军的招待所,那些开飞机的常来祝两骑并辔缓缓下坡,走到湖边,马夫问,可要用船,他可以去借。大士马上说要坐船,以前来时还没有船,“先休息一下吧!”无因说,跳下马来,又扶嵋下马,拍拍马头,表示感谢。脚下野草形成一片绿毯,靠在水旁。“唉呀!”大士大声说,“我发现这片草地的用处了!”“我也发现了。”嵋抢着说,“可以打滚!”果然和大士跑到靠坡的一端,从上面滚下来,清脆的笑声惊起了鸟儿。两个女孩脸儿红红的,站起来还是笑个不停。两个男孩也去试,都说是绝妙的体验。一时,马夫带来一个独眼人,是看管招待所的,说住的人今天去石林了,房屋都空着,可以借船。指一指系在不远处房屋前的小船,又问可要吃饭,他可以烧。无因道:“有水、有船还有饭,简直是魔术变出来的。”玮玮和大士认为既然有饭,不如先吃饭,四人打发马夫回去,随独眼人向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房屋简单,但舒适实用,宅边草中生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四人走来走去,你掐几朵,我掐几朵,凑在一起都不重样。嵋抱着无因给她的紫花,说:“还是这花最好看。”玮玮说:“大自然真是奇妙,生物界中的每一种每一类每一科都蕴藏着许多奥秘。”嵋说:“姐姐在大理真是有事做了。”大士道:“植物有一样不好,它们不会说话。”“可是它们会听话,”嵋说,“据说有人养了两盆兰花,主人常对一盆花说话,这盆花长大开花就快得多,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你编的!”大士说,忽然又说:“唉呀,这点还有一个研究生物的呢!你是权威。”她望着玮玮,玮玮笑道:“萧先生是权威,我是权威的学生。嵋说得有道理,不过兰花并不是真懂人的话,只不过声波在起作用。”嵋一歪头,道:“我相信它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