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人过来招呼,四人进人厅中,见已摆好四份杯碟,有热牛奶,烤面包,煎鸡蛋,还有一小锅米饭和炒豆豉。他们让独眼人一起坐了。独眼人说,来这里住的,大都是美国空军。他不懂外国话,平常简直不说话。渐渐地,他的话多起来,他参加过台儿庄战役,是二级残废。玮玮说:“你一定是个勇敢的兵。”独眼人摇头,连说不见得。“老实说,真到了战场上全凭一口气,彼此影响。那次战役,我受了七处伤,别的都好了,就是这只眼睛作废了,剩下的这只也越来越看不清楚。不过,现在还能做事。”他眯起眼睛,“我这个工作不错,是个好差事,我为国家出了力了。”“这只眼,如果也看不见了怎么办?”嵋问。“到时候再说。”独眼人答。
一时饭毕,四人上船。独眼人站在岸边说:“小心了,这湖水最深的地方有十几丈,莫要划得太远。”整个湖面岸边没有别人,两个女孩并排坐在船尾,无因和玮各持一桨,很快就配合默契。船在水面轻快地滑行,湖水原已映出蓝天、白云和绿树,蓦地又加入了载满青春力量的小船,湖中若有神祗,一定会大声说:“欢迎。”湖水清澈,浅处可见一堆堆石块,嵋俯身船边,指着说:“这像不像城门?那儿躺着一个戴盔披甲的武士。他是守城还是攻城?”玮玮也俯身看,说:“守就要守住,攻就要攻进。”大士说她看不出来。无因却指着另外一处说:“那儿有一个Sphinx(狮身人面像)。他不知要给我们猜什么谜。”于是大家向水面乱喊:“你出谜语呀,你出谜语呀!”结果是一阵大笑。船走过这一段乱石,湖水渐深。大士要划船,无因让给她,她不及玮玮有力,船向一边打转,大家又笑。于是嵋和大士一起划,她们下桨很浅,几乎翻不起浪花。船行很慢,但很稳。又过一会,船停住了,孤零零依在湖心,四处望去湖水最远处与天相接,大朵大朵的白云缀在天边。一会又变成丝丝缕缕,似乎要流进湖中,下望湖水果然深不可测。无因说:“你们划不动吧?我来吧。这里太深了。”调整好桨便往回划。嵋坐在船头,忽然说:“我想跳下去。”大士说:“晓得了,晓得孟灵已是个淘气鬼。说真的,我也想跳下去。”玮玮用云南话说:“你两个倒很投机嘛!”嵋在无因背后,却感到他在注视自己,大概在准备随时打捞。一时大家唱起歌来,一首又一首,不知谁起头,吟出了那首《本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么我们睡着了梦里花儿落多少“记得当时年纪斜,歌声渐高又渐低,大家都沉浸在那柔和的又有些迷惘的歌m里,让湖光山色摇着,久久没有说话。
太阳很明亮,碧蓝的天上没有一点云,它们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忽然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哪儿在放炮?”玮玮说,他们侧耳细听,雷声越来越近,阳光仍是明媚,没有风,没有云,“干打雷,”他们笑。无因用力划桨驶向岸边。一声炸雷,似乎就打在船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们莫太高兴了!”又是一声炸雷,随着炸雷,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先下了,才见乌云四合。雨点把湖面打出一个个小窝,水面上顿时一片迷茫,乌云也从天上垂下来。大家都听到雷声中的断喝,惊讶地往四处看,他们期待着水面跳出一条巨龙,或什么怪兽,可是什么也没有。
“你们莫太高兴了!”那声音从聚拢来的乌云中传出,又随着雷声滚滚远去了。雨仍下着,四人衣衫浸湿。
船到岸边,雨也停了。又是万里无云,碧蓝的湖水和天空一样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