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蔚带来了峨的信,是寄到祠堂街的。碧初等三人先看了。信很短,只说很惦记家里,惦记娘的身体,她一切都好,大理虽离前线较昆明近,并不觉战事的影响。四周安静极了,除了研究植物没有别的事,有时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植物。这是峨走后的第三封信,内容都差不多。碧初说了一句:“点苍山上想必较冷,饭食如何也不说一说。”
秦、萧辞去后,孟家人又拿着峨的信看了半天,嵋忽然说:“我们都到点苍山的庙里去,那里还有各样的花。”“再逃吗?”合子迷惑地问。弗之心里一颤,伸手抚他的头。
“到点苍山的庙里去”。这话引起弗之许多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峨的将来可以大致放心,她会在植物学上做出一些成绩。可是国家的事、社会的事还是要人管的。他写的几篇文章自问是为国为民,政府方面也太不能容物了。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自己的病还不好,让人发愁。正乱想着,碧初端了药来,说:“别的都是外面来的,身体最要紧。”拿小勺舀起药汁,轻轻吹着,望着弗之一笑。“我会好的。”弗之也一笑。
过了几天,殷长官差人来慰问,言词很客气。说在本省土地上发生这样的事,对孟教授无礼,很是遗憾。弗之对来人有一个简短的谈话,说的是保障人权问题。后来江昉建议将这个谈话在报刊上发表。弗之没有同意。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断有人从城里专来看望。一天上午,一辆汽车开上山来,车外两边踏板上各站着一个马弁。青环正在大门口扫地,以为又有祸事来了,忙跑进去报知。这时车子停在门外,马弁跳下车来,开了车门,走出一位威武军人和一位轻盈的女学生,原来是严亮祖和慧书。那马弁站在院中大声报告:“严军长来拜!”弗之、碧初忙迎出来。慧书上去拉着三姨妈的手,唤了一声“三姨妈”,垂头不语。大家进屋坐了。严亮祖说:“素初很惦记,但她是不出门的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我们连襟都会时来运转,我不久就要到滇南打仗去了。”弗之说:“前两天,听说你复职了,军务忙,还来——。”亮祖打断道:“当然先来看你们,这些年不敢走动,简直没有个照应。”谈了一阵,忽然大声说:“你是不是做梦啊!”弗之一愣,说:“也可能吧。”两人对望着哈哈大笑。这时,马弁搬进大大小小十来包东西,有美军用的奶粉、可可、咖啡、肉罐头等。还有本地土产,乳扇乳饼等。另有两大盒哈什马,是那时流行的补品。弗之道:“搬了个小仓库来?”亮祖诚恳地说: “我们只希望三妹一家人身体都好,抗战还没有完。”弗之道:“抗战胜利了,路也还远着呢。”慧书和碧初到里间,拿出一副檀木念珠,交给碧初,说:“这是娘念佛用的。娘说,这念珠上,佛号已经积得没数了,给三姨妈家挂上避邪。”碧初心下感动,见那念珠雕镂十分精细,珠珠相连不断,满屋里看了一下,便挂在那个弗之自写的条幅上,因问:“大姐现在用什么?”慧书道:“还有一副好的,娘说这副佛号多,说也奇怪,我有时也拿着念珠念几句,心里倒像安静许多。”“有你,大姐不会受人欺负。”慧书迟疑地说:“荷姨不知从哪里听说,三姨妈要卖那副翡翠。她说殷长官夫人想要看看。”碧初道:“真不巧,我已经托钱明经办这件事了。他必然是先给那女土司看。”慧书道:“三姨妈的这副首饰很少见,荷姨的意思是由她经手会有好价钱,她要我这么说。”慧书顿了一顿,“她办这些事必定于她脸上有光。这是我估计。我想她会好好办的。”
“她既然知道这事,必定知道东西不在我手上了。”碧初想了想,说:“你回去说,荷姨的好意三姨妈心领,她若是已经和经手人有联系,就请她帮着争一争价钱,我们是要靠这笔钱过日子的。”“明白了。”慧书低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