嵋坐下了,发现对面一行是初三班,正对面座位上是殷大士。大士把一张细纸递给右边同学,命她擦拭碗筷,又把碗递给左边的同学,命她盛饭。一切妥当后,她拿出一个圆罐,很快地把罐中的东西拨到嵋碗里一些,又拨到自己碗里一些,便把罐藏过了。
嵋为这友好举动所感动,对大士一笑。“炒鸡宗,火腿酱。”大士低声说。嵋不解她为什么这样低声说话,自顾用这两样好菜就着饭,米也似乎好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章校长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孟灵已,你吃的什么?”嵋不知该怎样回答,校长温和地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学校不准带私菜。所有同学都要吃一样的饭。要是准带菜,就显出差别了。明白吗?”嵋立起,垂头说明白了。校长轻抚她的头,让她吃饭,严厉地看了大士一眼,继续巡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士的菜早埋see在饭下面了,这时慢慢吃着,一面对旁边的同学说:“我料想她也不敢说菜是我的,说了试试!”嵋不明白她说什么。因不准剩饭,勉强将碗中饭菜吃了。
后来嵋向慧书说起这事。慧书说,大士当然知道规矩,但她从不认为任何规矩可以管她。一次她上课传纸条,老师查问,一个同学说是她带头传的。她恨上了那个同学,天天冷嘲热讽,那同学一学期都没好日子过。“所以她说你不敢说菜是她给的。”
“我不是不敢,我是觉得不应该,”嵋沉思地说,“她给我菜是好意。”
“不敢和不应该是可以分清的”,慧书也沉思地说,“可是常有人分不清,那样倒简单。”
“把胆小没骨气栽给别人确是最简单。”嵋说。
两个女孩哲学家似的对望着。
过了一个多月,同学们大致习惯了山上生活。这里不怕敌机骚扰,警报声也听不见。不需要跑警报,生活规律多了。女生们每天上下山跑四趟,沿着淙淙的山溪,一面用手分开向路当中伸展的各种枝条。上下石阶如履平地。她们熟悉了两个庙宇的建筑,便向山下扩大生活范围。
在永丰寺到铜头村的路边,有几户人家,素来在路边卖点香烛和零食。自学校迁来,这几户人家添了好几样年轻人喜爱的食品。一样是木瓜水,那是用木瓜籽揉出粘汁,做成胶冻,吃时浇上红糖水,凉凉的,甜甜的,渗入少年们的胃里和心中。还有一种豌豆饼,是把豌豆炸过了,做成凸起的杯盖大的饼,香而且脆,很适合在强壮的牙齿下碾磨。这些食品都非常便宜,嵋在零花钱有限的范围内,有时也买一点,和小娃分享。每次给慧书,慧书总是不要的。比起一般的女孩,她一点不馋。
一天下午,嵋因下课较早,和赵玉屏在山上闲走。这时正是春末夏初,杜鹃开遍山野,有红有白,或粉或紫,像大块花坛,把整个山坡都包起来了。茂盛的树成为绿色的天幕。老师常告诫同学们不要到草丛里,怕有蛇。可是几个月来还没有发现一条,同学们便不在意,到得杜鹃花开了,更是满山乱走,去亲近那美丽的杜鹃花。树荫间隙显出明净的蓝天,时不时飘过一缕缕白云,和下面的彩色相呼应。
嵋二人循着一条杜鹃花带信步走到三家村附近。她们没有带钱,也不想买什么,只是被怒放的杜鹃引了过来。不知不觉到了一家屋后,绕过一个柴禾垛,忽见眼前一片红色,花丛中一个红土矮棚,在蓝天下显得分外鲜艳。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奇怪的香气,院中横放着大段黑色的东西,细看是一口棺材。
“女娃娃,要哪样?”从矮棚中发出了问话。她们随即看见棚中躺着一个人,一个完全红色的人。
“不要哪样。我们走着看看。”嵋回答。
那人在一盏简陋的灯上烧着什么,把它擦进一个筒底端,从上面迫不及待地吸着。吸了几口才说:“买东西,去前首嘛,莫要乱走!”
嵋二人向后转,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站在柴禾垛边,正望着她们。女人干瘦,似乎已经榨干了一切水份。背上还驮着一个不小的婴儿,脑袋在背兜上晃来晃去。“学生,女学生!出去莫乱讲。”她语气温和,从背兜里婴儿身子下面掏出两个豌豆饼,递过来时脸上堆着苦笑。
“不要,不要!”两个女孩连忙逃开,跑了几十米,听见那女人大声叫:“春姑!又死到哪点去了!”两人不敢回头,快步跑上山去。跨过大片杜鹃花地,到了山涧边,才放慢脚步。嵋猛省,那红色的人是在抽鸦片烟,在杜鹃花丛中抽鸦片烟!她告诉赵玉屏,说她见过的,大姨妈家里有。
“鸦片烟很害人,”赵玉屏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严慧书的母亲会放蛊,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