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生心谋害,亮祖的日子好过不了。在一次和头人口角中,他用刀划伤了头人脸颊,头人大怒,连开两枪,亮祖都躲过了。小头人仍然不肯罢休,亮祖只得领了他的队伍逃进山去,真过了几天土匪生涯。以后他常开玩笑,说自己是绿林出身。
过了几天昆明派官兵来剿匪,亮祖成了剿灭的目标。他不想抵抗,便让弟兄们回村去,自己只身在山里躲藏。
一天他走在悬崖边,一脚踏空,掉了下去。幸好掉在一蓬野竹上。亮祖定了定神,可怎么上得去呢?
“阿哥呀!”忽然竹丛中响起女孩的声音,不是别人,是荷珠!
“你整哪样?你也掉下来了?”亮祖十分诧异。
“捉毒虫。”荷珠举一举手里的陶罐,好像他们是在街上遇见,“我才不会掉下来。”
荷珠是拉着草绳下来的。这绳绑在崖边大树上。
“你可捉够了?”
“够了,够了。”
荷珠先上,检查了草绳系扣,才让亮祖上。亮祖到了崖顶,拉着荷珠的手说,“咋个报答你!”荷珠那不分明的扁平脸上红红绿绿,大概是泥土和植物或是什么虫子的汁水。她没有说话。
但是母亲还是反对这位姑娘。她相信以亮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结一门好亲。她临终时逼着亮祖立誓永远不以荷珠为妻。
妻也好,妾也好,他们是分不开的。他们的感情中有乡土的眷恋、生死的奋斗和少年的记忆,不要说严家换过的几个小妾,就连素初也不过是外人。
月亮西斜,廊上的一排花影也斜了淡了。天快亮了。殷府送来密信,嘱亮祖不可活动,静候宣布处分。
第四节
铜头村后小山上的日子,相对地说,较为平静。
庙宇之中,一切都很简陋,但书声琅琅,歌声飞扬,还有少年人的言谈笑语,使得破庙充满了朝气。便是四大天王的面目也不是那样狰狞了,他们受了感染,似乎随时要向孩子们问一声“你们好”。
嵋和别的少年人一样,心灵在丰富,身体在长大,头脑在明白,她喜欢自己的学校、老师、同学,喜欢这山、这庙和庙里的神像。只有一样她不喜欢——上纪念周。
当时所有的学校每星期一第一节课都是纪念周,内容是升国旗,唱国歌,背诵总理遗嘱,然后校长和各方面负责人讲话。学生们接班级排成纵队,从大殿直排到台阶底下。整整一节课都要肃立,嵋不喜欢的就是肃立。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她站不了,站到后来头晕眼花,两腿发软,真盼着有什么东西靠一靠。她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总是坚持着站完这一课。
这一天上纪念周,从背诵总理遗嘱时嵋就觉得不舒服。“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需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她勉强支撑着,用力随着大家背诵,千万不能在读总理遗嘱时倒下!
接下来是章校长讲话。讲的是修建操场的事。昆菁自迁乡下后,没有一个正式的操场,山上没有足够的平地。学生在庙前的砖地上或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排好队,做做操,便是体育课。后来做了篮球架,场地当中有两个旗杆座子,无法比赛,只能练习投篮。章校长向本地军政商各界募捐,决定在永丰寺下一个山坡上修建操常当时很有人反对,说国难期间,这样做未免不合节约原则。章校长说,我办什么事都要尽可能办好。办教育要有德智体三方面。下一代人必须有健全的体魄,才能担当抗敌兴国重任。再说修建操场,学生也要参加劳动,做小工,对他们的成长有好处。在各方协助下,操场已施工,招募来的村民把山角挖下一块。这次纪念周上,便是动员运土,规定从校长起到高小学生,每人每天把一筐土运到永丰寺后山沟,怎样运法自己决定。
章校长声音清亮,嵋听来却觉得愈来愈远。她头晕,冷汗涔涔,怎么也站不住了,只好靠住前面的赵玉屏。“怎么了?怎么了?”赵玉屏小声问。嵋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向赵玉屏身上靠得愈来愈重。这时晏不来走过来,说:“孟灵己,你不舒服?”即令几个学生搀扶她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