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慧书赶来了。她上周末回家,这星期一下午才返校。她平常就少说话,这几天似更矜持沉默。见大士也在陪着,颇感意外,说:“你回宿舍吧。有我在这里。”大士说:“已经包好了,大家走。”遂由严、赵扶着嵋。嵋的膝盖不能弯,一跳一跳地走,自己先格格地笑起来,殷、赵也忍不住笑,一本正经地走路。
刚进宿舍门,小娃闻讯跑来了。小娃长高了,皮肤很白,眉眼端正,大舍监说他真是粉妆玉琢。这一屋的女孩都喜欢他,叫他小娃。他总大声抗议:“我是孟合已。”这时他对别人的招呼一概不理,只严肃地望着嵋的膝盖。
“赵玉屏!你去端饭来!”大士又在发号施令。一眼见王钿也站在一边,又说,“王钿!你打洗脚水!”
慧书忙止住,说:“莫要麻烦了,你们先去吃饭,这里我和孟合已招呼。”
小娃听说,忙拿起盆跑出去打水。因大家盥洗从来都用凉水,他先到取水的池边,转念一想,快步跑到卫生室。卫生室门开着,一个热水瓶在桌上。小娃认为卫生室的东西该给病人用,把热水倒进盆里,端着就走。
“孟合己偷水!”小娃的同班殷小龙,即大士的弟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声叫。
“哪个偷水!卫生室的水,洗伤口嘛。”
“我说你偷水就是偷水!”小龙是个极淘气的孩子,总想寻衅闹事。两人吵了几句,小龙说:“下江猪,下江猪偷水!”
“老滇票!老滇票废掉了!”
小龙大怒,跳上前一举,打在小娃左肩上。小娃站稳了,还小心地端着水。“殷小龙你听着,我没时间同你打。明天,明天我们决斗。”
小龙大为高兴,说:“好好好,明天下午下课以后,山门边见面。”
“一言为定!”小娃怕水凉了,赶快走。
嵋把脚浸在温热的水里,感到十分舒服,对小娃一笑。她不知小娃为这一盆水做出的决斗允诺。
上次赵玉屏被蛇咬伤,人们都担心有毒,幸亏伤口很快好了,并无别的问题,这次嵋摔伤,大家看着很普通,以为很快就好,不料到后半夜,嵋发高烧,从脚一直疼到头,身子有千斤重,怎么摆也不合适。嵋不愿惊动别人,强忍着昏沉地睡。
早上大家起来,都从她床边过。好几个人惊诧道:“孟灵己脸好红哟!”慧书过来一摸,果然烫手,赶忙请了准校医来。准校医见嵋很昏沉,腿上红肿,连说发炎了发炎了,主张送她回家,让家人照顾。
这时两位舍监和晏老师都来了,因见天气阴沉,不会有警报,大家议定送回家,在城里找医院方便。几个人山上山下跑了一阵,找得一辆马车,停在山下,让嵋坐在椅子上,由两个伙夫抬了下山。
嵋歪在椅上,凉风一吹,清醒许多。见周围许多人,想笑一笑,可是却哭了出来,眼泪滴滴答答流个不祝慧书安慰说:“很快会好的,我陪你回去。”嵋用力摇头摇手,说,“不用,不好。我会照顾自己。”老师们商谈,由小舍监送去。
小娃一直站在一旁,人以为他会争着一同回家,可他只悄悄站着不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盛满关切和不安。 “小娃,有什么事吗?”嵋用衣襟擦着眼泪问。“我没有事。小姐姐,大后天就可以见到了。”小娃说,语气很坚决。
嵋想叮嘱两句,却没有力气。忽然觉得一阵奇寒撞进身体,打起颤来,抖个不停。“莫不是打摆子?”晏老师自语。一面催着抬起椅子,又嘱小娃去上课。大家便下山。
路过永丰寺,正值一节课下课,同学们跑过桥来看。殷大士穿一件月白布旗袍,很普通,却罩了件镂空白外衣,不知什么料子,在同学中很显眼。她拉着嵋的手说:“莫抖了,莫抖了。”又说,“我的主意不好,我不该要赛跑。”众人都诧异大士肯这样说话。嵋用力说:“我自己摔的,和你没关系。”
慧书直送到山脚下,帮着铺好一条棉絮,让嵋躺好。忽然问:“怎么不见庄无因?”真的,怎么不见无因哥?嵋想,遂即想起,说:“他要准备同等学历考大学,不来上学了。”慧书低头不语。
小舍监坐在嵋身旁。马车走了,蹄声得得,沿着窄窄的土路前行。嵋没有力气看什么。这一次寒战过去了,她又昏睡过去。
车子吱吱扭扭走到半路,下起雨来。赶马车的把自己的油布雨衣搭在嵋身上。小舍监坐在车夫身旁,撑着伞,伞不够大,两人各有半边肩膀湿了。“快着点!快着点!”小舍监催促。
这种马车。任凭催促,是走不快的。好在雨不很大,下下停停。好容易到得城里,已近中午。他们一迳来到祠堂街,小舍监找到阁楼上,只有碧初一人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