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牛一听笑得直拧肠子。李江国挤眉弄眼很秘密地说:
“三牛,我想理发,但是我回到连上,又要汇报、开会,还要干这干那。三牛!头发长啦,热得我直流鼻血。敬礼!请你帮帮忙,把连部的理发员叫到咱们门外那小林子边,让他给我理发。你看,那里不是很僻静吗!”
三牛说:“理发员正帮炊事员擀面哩,顾不上。我给你叫小成来,他现在理发可是一把好手。”
小成听说有人请他理发,这还是第一回,一颗小小的心高兴得直冲到喉咙里。但是他还装得蛮神气,两只手插在裤兜儿里,耸耸肩膀,很不耐烦地问:“三牛,给谁理发?我可忙得很啊!”
三牛说:“得啦,没有肉豆腐也扳价钱。去,给李江国理理发。告诉你,老李很不简单。王老虎常说:‘他是自小卖蒸馍,百事都经过。’旅、团首长,谁不夸奖他能干!”
李江国跟小成过去并不亲热。李江国觉得这个小鬼讨厌、不懂事。又觉得,自己是个老战士,处处要给小成作样子,所以显出一副爱理不爱理的架势。
李江国绷着脸,背着手,摆得满像个老资格的样子问“你的手艺怎么样?可不能在我的头上瞎舞。”
小成冒充内行,说:“哼,没见货色就问价钱,剃一颗头是好复杂的问题!”
三牛说:“剃坏你的脑袋,赔个新的还不行!”
李江国眼一瞪,说:“什么场合都开玩笑!”
三牛说:“别装神卖鬼!我好说歹说,才给你把他请来,还不承情!”
李江国很不放心地洗了头,坐在凳子上。
小成一看李江国的头,心里发毛。嘿!黑凶凶的头发又硬又厚,看起来,问题怪复杂。小成怕李江国看出自己心虚,要强好胜的心理支持他,便硬着头皮刮刺刮刺地剃起来。他剃一刀,李江国就一咬牙。小成愈剃心愈慌,愈慌手愈颤。剃了约有五分钟,李江国头上就被割开一二十个小口子。血珠从李江国的脸上滴下来。
李江国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小成推开,大声吼喊:“你拿我的头学手艺哩!倒楣也不挑好日子!”
三牛在一边瞪起眼憨笑。
“胡摆弄一气,黑馍多包菜,丑人多作怪!我见过多少人,就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人。”李江国越骂越凶,舌头又尖又辣。小成也火儿啦,蹦地往旁边一跳,像火星子飞到他脸上,说:“你别吹胡子瞪眼。虽说你没有下红白帖子,反正总是你请我来的!”
李江国喊:“滚远!滚远!”
小成说:“我站在这里碍了谁的事!哼,你凶煞煞的要吃人?我是来革命的,又不是来装窝囊气的!”
李江国走后,三牛对小成说:“不要和他争长论短,老李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是那股脾性。要不信,你就找他谈谈,保险一口气吹散满天云。”
小成说:“我才不理他呢!”说罢,气汹汹地走了。
小成自从碰了这一鼻子灰以后,有一天多情绪都不高。三牛劝他不必灰心,继续努力掌握理发技术。接着,小成找来老乡一个葫芦,用刀子刮来刮去地练习理发。偏不凑巧,又遇见了马长胜。马长胜挺着脖子,那双眼瞪得像灯盏一样,像要把小成吞进去。他说:“你,你就爱犯群众纪律。为什么随便拿老乡的葫芦?”
这一下,可把小成气炸了。他不敢当面顶马长胜,可是马长胜走了以后,就受屈地说:“都瞅定我的铆口了。哼,人倒了楣,放个屁也碰脚后跟!”
六
断黑,部队一片一片地集合在长城外的草地上。大伙儿坐在那里,有的擦着火柴吸烟,有的低声交谈,有的在队前清查人数。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子走出来,那是去检查“群众纪律”或者向群众告别的同志。
西北野战军又要出动了。部队到哪里去呢?战士们猜想,是顺长城东去,朝七八百里以外的黄河沿前进。
老乡们围在部队周围,给自己的子弟兵送行。有的老乡硬给战士们手里塞馒头、烟叶。有的老乡给战士们叮咛:保重身体,走路、打仗要多检点。孩子们抱住战士们的腿,不让他们走。战士们给难离难舍的孩子擦鼻涕。一个老太太把脸挨着周大勇的胸脯哭了:“孩儿,多会儿再能见面呢?”
周大勇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在这里打过仗,这里埋葬着战友的尸体。他在这里帮老乡割过麦子打过场。就是这位老妈妈,她也在她的破房子里一边给周大勇补衣服,一边诉说她艰难的日月。“多会儿再能见面?”谁又知道?风里去雨里来的日子还长,现在要紧的是东奔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