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二子说:“你看,他们有着落了。家里分到了地,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也没梦到的事!”
宁二子说:“哥,家里分到了地,这自然是好事情。可是这土地是有了共产党的领导,才分给咱们的。这一件重要事,你倒不提!”
宁金山的脸色唰地煞白。他说:“二子,连你也不晓得我的难过?二子,我比你受的苦多,我比你走的弯路多!我难受,二子,我不成器!爹和妈屎一把尿一把地把我拉扯大,他们指望我走正路,……我,我谁也对不起!”他蹲在地下,双手抱着头哭了,哭得肩膀抖动。
宁金山哭了一阵,心里清爽了点,他说:“二子,这封信交给指导员,请他在队前念念,让同志们也知道,咱们一家人是怎么活出来的!”
二子这阵子心里也挺难受,刚才,自己误会了哥的意思。哥,多活了几岁,多背了点包袱,自己没有很好地帮助他,反倒冷言冷语刺他的心,这哪里像个共产党员!他觉得,他已经是个党员了。
他俩不言不语地向连队走。二子想给他哥宽宽心,就说:
“哥,前天指导员传达:大反攻开始了,刘邓大军过黄河了。爹的信上说,他们正忙着支援前线,我捉摸就是支援刘邓大军过黄河吧!”
“嗯,准是。”宁金山想起刘邓大军渡过黄河这件事,心里就乐了。他说:“二子,你看咱们全国各战场配合的多好,就像是一个人的胳膊腿儿一样。我们在这里吃点苦,猛一想心里挺不痛快,要往全国一看呢?心里可乐开了。原来我们翻山过岭一步一步踏沙窝都是有大作用的。懂得这个,人干起工作来就特别有心劲。我过去不懂得这些,常把自己看成一个普通当兵的,真是!”
宁二子看看他哥,只见他眼里高兴地闪光。他说:“哥,指导员说,刘邓大军反攻了;陈赓兵团在山西又打得很急;蒋介石要调援兵,可是我们把胡宗南吸住,他想抽兵又抽不动。这俺才知道‘三边战役’的胜利意义。哥,实在说,过沙漠的工夫我还没想到这些个。”
“对嘛,一个战士要常想到这些个,他就倒在沙窝里也是心甘情愿的!”王老虎的慢悠悠的声音。
宁二子四处看,不见人。宁金山绕过草堆,只见王老虎蹲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天空飘浮的云彩,微微地吹着口哨。
王老虎笑嘻嘻地说:“你兄弟俩谈得可够热闹啊!”他左边放两件衣服、两双旧鞋、麻绳跟针线;右边放两封信。他膝盖上放两片纸,像是缝补罢衣服、鞋子又在写什么。
宁金山偎在王老虎跟前说:“我跟二子说话,你统听到了?班长!我刚到部队的工夫,听见李江国从天南说到海北,很奇怪也也很烦腻。那时光,我成天想自己鼻子下边那一拧拧事,觉着啥也没味道,如今可不同,老觉乎着——”王老虎从衣服兜里掏出小烟锅,一边往烟锅里装烟一边说:“老觉乎着心眼里挺痛快,是嘛?好战士他总是痛快乐和的。相比说,东北打了胜仗,他就觉着像咱们西北打了胜仗一样;山东有个战士当了英雄,也就像他自己当了英雄一样;指导员讲话说,苏联又盖了多少新工厂,他心里也乐得不行;实在说,就是天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像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他统关心。你捉摸捉摸,看我说的对不对。”
宁金山思量,王老虎的话听了叫人喜欢,可是这种感情自己还没有体验过。
他看看王老虎旁边放的衣服、鞋子。是的,王老虎缝补过的这些东西,都是第一班战士们的。宁金山想起了:就在昨天晚上,他睡了一觉起来解手的时候,看见王老虎借着灯光在缝补一件衬衣。那个衬衣是战士林子德的。老虎把衬衣上撕破的口子,密密实实地缝起来。缝完,又把衬衣整整齐齐折起来,放在林子德身边。宁金山觉得,王老虎这些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关心别人。
他顺手翻翻王老虎身边的信,看见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任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