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金山说:“班长,这就是大嫂?”
王老虎笑了:“还没过门,就叫大嫂?”
宁二子把照片从宁金山手里拿过去,看来看去,说:“看这女人该有二十几岁了,怎么还没过门?”
王老虎说:“战士养的儿女还是战士。蒋介石最怕这个,所以他用美国的大炮堵住咱们,不准结婚。瞧,多缺德!”他眯缝着眼笑的时候,左右的外眼角边,拥起了几条皱纹;那皱纹里也许隐藏着他悲苦的身世、朴素忠贞的爱情和艰难而光辉的战斗生涯。
王老虎他们三个人在这边谈得正热乎;可是,在他们左边的树林里,有三个人吵得正上劲儿。
第一连的两个小鬼——卫生员三牛、通讯员小成,整天左右不离。
小成在羊马河战斗中被解放以后,就补入第一连。这多时,他虽说有进步,但是,这个又瘦小又机灵的孩子,有时候还出点小漏子。全连队数他难调理,他简直做梦都在跳蹦呢!战士们给他取了个外号:“猴子”。
三牛可跟小成不同。他喜欢学习,并且有自己的努力目标。比方,他很崇拜连长和指导员,时常想:像连长和指导员那样,打仗指挥百把人,平时背个驳壳枪多威风哪!因此,三牛努力学习连长和指导员的勇敢、机智,学习他们说话的声调,学习他们走着的人生道路。小成呢?他还是二心不定。你要问他,到底喜欢连队上的什么人,讨厌什么人?他会说:
他讨厌马长胜,喜欢王老虎。为什么讨厌马长胜?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破了老乡一个碗,马长胜好心好意地批评他,他觉得马长胜是“克”他。他跟王老虎最合得来,因为王老虎只要有空,就给他讲打仗的故事,又不发脾气。说到连队上其他的人,小成都喜欢也都不喜欢。比方老孙活着的时候,小成喜欢他,但是又觉得他不和他玩,而且总是劝他学习。提起学习他就头胀。同志们都说他“人小鬼大”,这句话并不算错。因为谁也说不清他那小小的心眼里,一天闪过多少想法。小成什么也想沾一手,可是干什么也是干三天两后晌就觉着没味道了。有时候,他正正经经地跟上三牛学字。有时候,又胡跳乱蹦地跟上司号员学吹号。有时候,他好半天呆迷迷傻呵呵地看树上的小鸟吱吱叫,他也想和小鸟一样的在天空飞翔。有一次他看见炊事员切菜,劲头来了,热心地摆弄菜刀,结果把手指头切去了一块肉。一天下晚,三牛跟他很严肃地谈了一次话,批评他的缺点,说:“这还成呀?你是通讯员,就要懂得自己的职责,不要三心二意地乱闹腾!”小成下了决心不干别的事了。但是,有一天他看见连队的理发员理发,手又痒起来了,又学习理发。这小鬼,怪精灵,胆也大,他刚学了几天就自告奋勇给人家剃头。
这天,吃罢晚饭,李江国给老乡们作宣传回来,一面走一面唱,还不停地踢着路上的石头块;看见个小孩,他也做个鬼脸。
李江国做群众工作是一把好手。比方,部队驻在某一个村子,他立刻就和老头儿、老太太、小孩子们建立起亲密的关系,特别是那些农村的青年小伙子,一见他就跟他粘到一块了。
李江国走到第一连驻的院墙外面,人没进去,声音就进去了,眨眼,四处都是他扯起嗓子的喊声,隔千儿八百里也能听见。他碰见小卫生员三牛。
三牛问:“李江国,你忙得真像个大首长!”
李江国说:“箭箭不离屁股,我成天连放屁的空儿都没有!
一天学习、练兵、开会……到吃罢晚饭才有点时间,可是我还要去向群众作宣传,还要给同志们写信。三牛,这样折腾下去,我会累得多吃四个馒头!”
三牛说:“你吹牛。咱们连队上文化高的人有的是,谁要你写信!”
李江国说:“买眼镜要对眼嘛!有人偏找我写信。好比说,今天石二拴叫我给他老婆写封信。我说:你也能扛起竹竿,手也没坏呀。他说:‘我身体不美气嘛。’他躺在炕沿上,离我有一丈远瞅着我写。我写着,写着,就在纸上画起人人、马马、鸡鸭……石二拴问我:‘写信为什么老画圈圈?我看你在瞎折腾吧!’我说,你懂得什么!写一句就要画一个标点符号。石二拴说:‘你在捣鬼啦,谁画标点符号还像你一样,画那样大的圈子?’我说啦,把圈圈画大一点,你老婆一见信就高兴地说:‘哎呀,我家石二拴画了这么大的圈,力气一定大了,身体一定结实了。’石二拴说:‘哼,道理都是你的。’我说:
不含糊,能写这两下子,那非有一定的政治文化水平不可。我写完了,他从炕上来把信一看,嘿,躁了,把我骂得好惨哟!我说,好好好,这是背上儿媳妇朝山哩,出了力气又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