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说:“你应该高兴。可是我昨天夜里跟你们连队走的时候,听见一个山西的新战士说:‘这一下要戳到甘肃去啦!
越走越离我的家远啦!’有一个甘肃的新解放战士又说:‘可是越走越离我家近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你注意听了没有?”
周大勇觉得政治委员的话有点不妙。他说:“听啦。”
“你听出什么名堂了?”
“没有。”
李诚说:“嗯,‘没有’!问题又出在这‘没有’上了。同志!你不光是要听战士们谈话,而且你要在那许多声音中仔细分辨:哪个音高哪个音低,哪个音强那个音弱。要不,你听了也和没听一样。不错,大多数战士情绪确实很高,可是你不要因此而盲目地高兴。我觉得,大多数人是因为快进入战斗了情绪高,也有那么个把子人是有其他想法的。一个做领导工作的人,不能拿自己情绪和想法去代替战士们的情绪和想法。这些话,我像是对你们说过百把遍了!昨晚间,你们连队有个战士哭啦?”
“是的,五班有一个战士,在部队向南一插过那一道河的时候哭咯!”
“他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参加部队?”
“河南人,参加部队五六天。”
“为什么哭?”
“他听见人家说部队到甘肃去,害怕苦得撑不住。”
李诚看看周大勇,没有说什么。他指着那些唱着、笑着、谈论着的战士们,说:“你听战士们在讲什么?”
周大勇竖起耳朵听。
“我们中国真了不起:高山、平原、森林、河流……你瞧瞧,要什么有什么,难怪美帝国主义那样眼红!”
“是呀!没有咱们这些人,美帝国主义者不是要什么就可以拿什么吗!有了咱们他就干瞪眼没奈何。要不,为什么杜鲁门和蒋介石看见咱们,鼻子眼里都是气?”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陇东的高原,陕北的大山,黑压压的森林和富丽的河川;有的战士也谈论各地的土语方言,唱各地的山歌小调。
李诚说:“周大勇,听啊,战士们说得多好呀!”
“政治委员扯这些话干什么?”周大勇吃不透。
李诚说:“周大勇,你看见过吗?有时候你烧起一堆火,火在冒烟,你把它拨了一下,它就轰轰地烧起很大的火焰。我们这些人,”他指着火堆,“就要会把战士阶级仇恨的火拨得更旺!”
四
部队经过十六小时连续行军以后,宿营了。
半点钟以后就要举行干部会议。李诚盘腿坐在老乡的炕沿上,肘子支着膝盖,手托住下巴,正筹思什么。突然,他肚子叽哩咕噜叫唤。他问自己:“我没吃饭?”不提倒罢,一提肚子就发烧。
警卫员在一旁怪不满意地说:“刚一宿营,你转身就到连队上去了。让我好找啊!”他噘起嘴嘟哝:“谁知道你吃饭了没有!”
李诚眉头拧起,瞧瞧警卫员,说:“同志,你成天就是跟我作斗争,哎!……”他找不出适当的话“训”他。因为,平心而论警卫员是责任心很强的好同志。“去!告诉炊事员,随便给点饭吃。要快!”
警卫员刚出了门,李诚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跳下炕,走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很稳,低着头,像是边走边思谋事情。不大一阵工夫,又坐在第一连连部驻的土窑洞里了。
周大勇靠窑洞土墙站着。他对连部,对跑出跑进的通讯员,都不顺眼。李政委昨天还批评他:容易用自己想法和情绪代替战士们的想法和情绪。可是今天……什么工作都不能作得很顺心!恼火!恼火!他真想用拳头敲自己的脑壳。李诚盯着周大勇。那眼里喷射出两股严厉的光芒,一直照射在周大勇心里。他问:“你们连队有个开小差的?”
周大勇愣了一下。嗨,政治委员的消息可真灵通!有人开小差的事,发生在二十分钟以前,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告,他倒来追究责任咯!他说:“刚才有个开小差的,可是抓回来咯。”
言外之意是:还和没跑一样。他用这样口气说话,是想减轻自己的不安心情。
李诚下了炕,双手撑在桌子沿上,直望着周大勇,说:
“跑啦,抓回来,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我现在要和你专门研究‘跑啦’这件事。那个战士叫尹根弟?大概没错。昨天行军中我跟他谈过一次话,而且谈罢话,我还把我对这个战士的看法告诉过你。好啦,你说,他为什么开小差?”
沉闷的空气夹着让人心烦的静默,像波浪一样流过他们四周。
李诚的话,让周大勇很窝火。一天忙得昏天暗地,上级看不见,还光拿一串问题来问你!他好久都没想清怎样回答问题。直到政治委员再问了一次,他才说:“还是老问题,有些战士听别人瞎扯:陇东地势高水很缺,热得要死,这,这就有人害怕啦!”
李诚说:“怕?多会都会有‘怕’的人。要没有‘怕’的人,还要共产党员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