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嗯,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冒襄十分熟悉对方的脾气,他把桌子一拍:“叫你来斗纸牌!
你不是大赢家嘛!?
方以智摇摇头:“纸牌,我是不想赌了。要赌,就赌这个——”他说着,不慌不忙地坐起来,伸手在袖筒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根长长的、小拇指粗细的银管,管的一端打成个小漏斗状,向上翘起,管身上挂着个绣荷包。方以智像变戏法似的,从荷包里拈出一撮金黄色的细丝,填在小漏斗内。他把银管的另一头含在嘴里,又掏出火石,敲着了纸媒,把火凑在小漏斗上,点燃了里面的黄色细丝,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
大家目不转睛地瞧着,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突然,方以智把嘴一张,一股白烟直喷出来,顿时,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刺鼻的恶浊的气味。站在前面的几个人冷不防被这气味一熏,立即咳嗽起来。
方以智似乎因为终于完成了这番困难而危险的表演而松了一口气。他哈哈笑着,跳起来,摇晃着脑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密、密之兄,请问此为何物?”一个士子结结巴巴地问。
“哼,这叫金丝烟。闽人叫它淡肉果,北人又叫淡巴菰,又叫想不归。小吸可以驱温发散,多吸则会醉人,久服则肺焦,无药可救,吐黄水而死——怎么样?你要试一试?”他把银管朝那士子嘴边一送,吓得那人忙不迭地后退。
“啊,此乃朝廷明令严禁之物,有吸之者,杀无赦哩!”有人惴惴不安地说。
方以智冷笑一声:“若是朝廷不禁,人人均能吸之,那还有何兴味?这也如同闭门读禁书,惟其有此胆量,才算得上我辈中人!
嗯,谁敢一试?“
“好,我来试一试!”余怀显然被方以智的话激起了好胜心,首先站了出来。
于是,他在方以智的帮助下,按照刚才的方法,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喉头又痛又痒,咳嗽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方以智摇头说:“谁让你不要命地狠吸!须是如我方才的样子,轻吸慢嘘,不惟安然无恙,且觉余味无穷哩!”
由于余怀带了头,其余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抢着要试。不大一会儿,室内便弄得烟雾弥漫,咳声不止。
方以智忙了一阵,忽然回头看见冒襄一动不动地坐着,正在那里嘿嘿冷笑。
“咦,辟疆,你也来一口如何?”方以智问。
冒襄摇摇头:“一口我是不吸的,要吸,就来打个赌!”
“哦?”
“这东西,不是能吸得人醉么?现在我要同你比拼,一人一口轮流地吸,看谁先醉倒——你敢不敢?”
“这个……”
“你敢不敢?”冒襄站起来,挑战地叫。他兴奋地抓起装钱的荷包,又重重地摔到桌上。
“哎,辟疆!”张明弼着急地问,“你吸过这、这烟?”
冒襄摇摇头:“没有!”
“那、那可使不得!你没听密之说,此物简直就是毒药一类,不但能醉人,而且能致人于死呢!罢琶麇鏊担槐咂疵揭灾鞘寡凵?“不错,”方以智犹豫地说,“此物并非善类,不赌也罢。”
“啊,原来你怕醉,怕死!”冒襄逼视着对方,狠狠地挖苦说。突然,他仰头狂笑起来,“可是我不怕!有什么可怕!国家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希望!说不定哪一天就大祸临头,大家都得完蛋!
可是,偏有那等公卿大臣,皇亲国戚,还不知死活,拼命刮民财、买婊子,买不成就抢!无耻,卑鄙,不要脸!哼,还有那些个装得挺像的东林领袖,文坛祭酒,为着讨一顶劳什子乌纱,竟暗地里捣鬼,要替阮胡子翻案开脱,别以为我不知道!
“
他又是笑又是叫,用力拍着桌子,泪水糊了一脸,把在场的人都吓怔住了。
只有张明弼十分着急,他显然想劝止,但又不知怎么劝才好。
“哎,辟疆,你说话可得有点证据才行,可不能由着性儿乱说呀!”他跺着脚说。
“什么,没证据?”冒襄瞪着红得可怕的眼睛,把手探进怀里,抽出来一封信,“啪”地甩在桌上。
“这就是证据,顾玉书从京里寄来的,钱牧斋致书周阁老,要替阮胡子开脱!”
“碍…?”
这消息如此惊人,犹如晴天霹雳,在场的人全都震动了。大家瞧着那封信,有片刻工夫,谁也不敢去碰。
终于,方以智徐徐拿起信件,抽出来看了一遍:“嗯,顾玉书在周阁老的幕中掌管文书,他的话自然是靠得住的。”他神情严肃地皱着眉说:“辟疆,你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