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冒襄心中正七上八下,不知今日如何结局,忽然听见对方表示可以保他们一家性命,反而愕住了。他无暇思索,连忙回头吩咐家人:“快,还呆着做什么?抬出去!快抬出去!”
仆人们起初还呆若木鸡,直到冒襄再次发出命令,才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畏畏缩缩地爬起来,把箱笼一个一个地抬到前面去。
那几个清兵显然正等着这一刻。他们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下,随即把手中的刀插回鞘里,跳下马来,走近那些打开了的箱笼,却不耐烦细细搜检,只是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提起来,使劲一翻,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然后开始手脚并用,把那些他们认为不值钱的衣裳、字画、古董之类,连摔带踢地抛到一边去,专挑金银首饰,成把成把地往怀里塞,往兜里装。冒襄一家本是如皋县的首富,平日积蓄自然不少。但经过接连不断的逃难,损失十分惨重。眼前这些可以说就是剩下的全部,一旦被掠走,今后的生计可以说就将变得全无着落。但是,在这种情势下,又有谁敢出面阻止?就连冒襄父子,此刻也只担心着东西太少,不能满足对方的欲壑,以致再生枝节。后来眼看着那几个清兵兴高采烈,气氛明显缓和下来,他们都暗暗祝祷上苍保佑,宁可让对方把东西全都拿走,只要剩下的这些人能平安无事地快点熬过这一关。
“大爷,那人在招呼呢!”默祷中,冒襄听见跪在旁边的冒成低声说。
他怔了一下,抬头望去,果然发现那个不知是降官还是通译的汉人,正在远处朝这边招手。冒襄不知道有什么事,眼看着那伙清兵还在箱笼堆中大翻大搜,本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发现那人招呼得很急,他犹豫了一下,只得壮着胆子,爬起身,慢慢走过去。
“算尔等侥幸,这一关是打发过去了!”那人迎着他,压低声音说,“只是你们这些人中,女眷不少,已经落在他们眼里……”刚说了这两句,大约发现冒襄脸色突变,他马上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本官也知你们是体面的人家,最重名节门风。只是如若不献出几个,也难以过关。这样吧——他们一共八个,你就赶快挑选八名谈丫头,交出来,让他们带去。别的由本老爷替你去说。记住,此事切不可不从,否则惹怒了他们,撒起野来,结果更惨!”
冒襄本以为把财物尽数献出,好歹可以买得一条生路,没想到对方竟然又提出这样的要求,顿时像给人扼住了脖子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不错,这一阵子,他一直暗暗为女眷们的安危忧心焦虑,但始终想不出能使她们免于茶毒的办法。
他甚至想过万一清兵狗贼真的向妻妾和庶母等人下手,只有奋起一拼,即使死了,也比横遭凌辱强些。现在对方提出用、r环去顶替,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这些丫环好歹也是人,也有父母兄弟。如果由自己亲手把她们送入虎口,他却感到不管是论人情还是论天理,都有点做不出来……“相公,什么事?”一个关切的嗓音在身旁悄悄地响起。
冒襄怔了一下,回过头去,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家人们当中来,而向他打听的则是董小宛。
“唔……”冒襄心中踌躇着,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应由女人们来掺和,但由于始终委决不下,只好附在侍妾耳边,把对方的要求说了。
出乎意料,董小宛却没有显出特别的吃惊,相反,还分明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又问:“那么相公……”冒襄没有吭声。
“情势急迫,只好如此了。终不成让做主子的遭殃!”侍妾的声音再度传来。
冒襄错愕地抬起头,发现董小宛的表情严酷得像一块寒冰,一双直视着他的眼睛却在炯炯发光。
“啊,不错!”他猛然醒悟,“若还优柔寡断,那么到头来,遭殃的就会是我们主子了!”顿时,冒襄的心肠硬了起来,但毕竟不想亲自出面做这件事,于是转过身,向冒成招一招手。等仆人跟着走到一边,他才低声地转述了一遍清兵的要求,末了,吩咐说:“嗯,这事就交给你,你看着挑吧!”
冒成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事,听完主人的吩咐之后,他的脸色蓦地变了:“大、大爷,非、非是小人推搪,这件事,小人,做不来!”
“你说什么——做不来?”由于这样的回答出自冒成之口,在冒襄记忆之中还是第一次,他不禁为之愕然。
“是、是的,这事……小人,做……做不来。”冒成低着头重复地说,不敢正视主人的眼睛。
有片刻工夫,冒襄变得目瞪口呆。但是,他的火气渐渐升腾起来。“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