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们呢?”黄宗羲朝鼓声震天的王之仁水寨一指,“又怎么说?自然是离得近些,先接得军令。马上也要下到我们这儿了!”这么说着,他就朝掌令官一挥手,大声说:“传令各船,击鼓!”
“慢着!”孙嘉绩分明吃了一惊。
“怎么?”
“别急,先等一等,待军令到了再说!”
“可是,王兵都开船了!还会有错?”
“嗯,等一等,等一等!”
到了这一步,孙嘉绩还在那里拘执成规,这使黄宗羲十分不满。他正想再度争辩,忽然传来掌令官急切的叫声:“二位大人,停了,鼓停了!”
黄宗羲怔了一下,旋过脸去。果然,不知什么时候,暮色笼罩的江面上已经变得一片寂静,王之仁水寨那边像忽然受到禁制似的,不再擂鼓了。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黄宗羲疑惑地想,不由得回头看看孙嘉绩,却发现后者一动不动地站着,依然望着王之仁水寨的方向。
“都堂大人——”
“嗯,等一等,等一等。”
黄宗羲感到莫名其妙,但看见对方凝神专注的样子,只好I临时闭上嘴巴。
这种情形一长久,连手下的将士们也注意到了,开始互相提示着,停止七嘴八舌的议论,向他们投来惊疑的目光。
这样又过了好大一会,忽然,孙嘉绩动弹了一下身子,提醒注意似的竖起一根指头。黄宗羲眨眨眼睛,正想开口询问,忽然又顿住了。因为他分明听见,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正从远处,从王之仁水寨那边传来,像是夜潮拍岸,又像是急雨打篷,但一下子就高亢激越起来,依旧化作“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战鼓声。
“怎么,又擂起来了?”黄宗羲不禁愕然。然而,更使他惊愕的是,这一次孙嘉绩竟然一改先前的迟疑态度,断然朝掌令官一挥手,说:“传令各船,给我擂鼓!”停了停,又补充说:“只是,不许进兵!”
说完,转过身来,大约发现黄宗羲一脸惊诧茫然的样子,他这才微微一笑,说:“我兄看来还不知道那位武宁侯的脾气!他是不甘心让对岸的鞑子安稳睡觉,想用这个法子吓唬吓唬他们哩!既然如此,我们又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哎,且进舱中去等着吧,没准儿,他们一听我们这边给他助威,还会再玩出些新花样来哩!”
孙嘉绩的估计果然不差。两位同僚回到船舱中坐下不久,外间便报告武宁侯的使者求见。不过,来的并不是一般的人,而是王之仁的儿子王鸣谦。当王之仁还是宁绍总兵官的时候,王鸣谦就同赋闭在家的孙嘉绩有来往,同黄宗羲也认识,因此倒不是生客。他命手下人把两坛绍兴好酒“女儿红”、一头剥洗干净的开膛肥猪抬到孙、黄二人面前,代表父亲向余姚义军“桴鼓相应”表示谢意;同时,还转达了一个信息,说是鉴于直到此刻,战争的势态还是我强于敌,王之仁认为:与其坐等洪承畴的援军压境,不如瞅准他尚未赶到的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过江去,打敌人一个下马威,从而收鼓舞士气之效,以利于将来的大战。这个建议,已经修成文书,连夜派人送往富阳,禀报总督行辕。如果被采纳,就会重新进兵。为此,特地知会余姚方面做好准备,以便到时连帆渡江,并肩破敌。
“哎,依老兄之见,总督行辕会听从他们的所请么?”当送走了王呜谦,重新回到舱中坐下之后,黄宗羲不无心动地问。
孙嘉绩摇摇头:“要进攻,刚才就该攻过去了!既然退下来,又耽搁了这半日,谁知道洪亨九来了没有?冒冒失失攻过去,闹不好可是要吃大亏的,张阁老又岂肯孟浪!”
“那么,闻得江阴一带的士民反剃发,眼下正同鞑子大闹特闹,加上吴江缙绅吴日生也已经在太湖起兵,我们何不报请监国派出使者,着令他们急攻南京,迫洪亨九回师自保,我师便可趁机渡江!”由于想起顾杲的来信,黄宗羲忍不住把自己先前的设想提了出来。
孙嘉绩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着。他拈着垂到胸前的胡子,老半天瞅着黄宗羲:“‘围魏救赵’么……晤,自然也是一策。只是,眼下恐怕来不及,下一步倒是可以计议。”
“那么——”
“晤,光是学生一人力量还不够。眼下时辰不早了,先着人到下游瞧瞧,看绍兴、宁波、慈溪诸军都到了不曾?若是到了时,明日就会齐章羽侯、钱虞孙、于颖几位,再商议一下。如果他们都以为可,就来个联衔上书,看张阁老如何定夺。”
“哎,救兵如救火,又何必等到明朝?”看见自己的设想得到上司的赞同,黄宗羲顿时来了劲。
孙嘉绩莞尔一笑:“不是说下一步么?哪里就用得着急成这样了?你我都劳累了一天,还是先歇息吧!只是——”他侧着脑袋,听了听外间传来的那一阵阵怒涛急雨般的擂鼓声,“今夜想睡个安稳觉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