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呆之死和江阴城的终于陷落,远在数百里外的黄宗羲自然不会马上得到消息;而且,即使得到了,也已经无法分心理会。因为他自己正同样面临着一场前景未卜的生死搏斗。
说来令人懊恼,期待已久的这场战斗,到头来,竟然是由于清军的船队主动驶过江心,试图向明军水寨发动攻击而爆发的。本来,在此之前,黄宗羲、孙嘉绩曾经与其他几支明军的头儿联名提出过“围魏救赵”的建议;王之仁也主张及早挥兵渡江,但都被总督行辕斥为“浮躁轻率,全无实着”,给断然否定了。利用这个空当,杭州方面的清兵却调整部署,增强了防守的兵力;并且从别的地方调来大批船只,也在对岸结成水寨,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不止如此,到了八月十九日清晨,感到稳住了阵脚的清兵,大概从明军的临阵退缩中得到启示和鼓励,公然反守为攻,派出战船,凭借夜幕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钱塘江,在曙色展现之际,突然出现存余姚明军的面前!
对于这种势态,要说鲁王军队方面一点准备都没有,那也不尽然。事实上,来自各府县的明军,在陆续抵达之后,已经根据兵力的多寡和位置的轻重缓急,分别在王之仁军的左右两翼结寨,布成互相呼应的阵势。其中绍兴、慈溪、宁波三家明军,被集中摆在王之仁军的左翼;而民军中人数最多、士气颇高的余姚军,则被单独安排在王军的右翼。各方的首领还商定:如果敌军前来进攻的话,估计在一般情况下不会直接向王之仁的主力军攻击,而是会首先主击比较薄弱的两翼,那么无论哪一家军先迎敌,都要设法紧紧缠住它,等友军赶来,形成数面夹攻之势,最终聚而歼之。因此,发现敌军把攻击的矛头首先指向自己这一翼,黄宗羲起初虽然有点意外,但是有过上一次挥兵渡江的经验,倒也不至于手足无措,相反,还陡然激起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勇猛之情。他立即一方面派人飞报旱寨的孙嘉绩,一面传令各船做好迎敌的准备,严阵以待,务必给敌人以迎头痛击。
现在,随着敌军船只越逼越近,前哨战眼看就要开始。黄宗羲站在指挥船上,感到既兴奋紧张,又不无懊恼。“哼,要是当初总督行辕当机立断,又何至于此!”
他想,同时在心中盘算着:虽然右翼只有自家一军,不过,却与王之仁的主力军相距最近,只有十里之遥,而且互为犄角,随时都会得到有力的支援。“是的,这一回司是要来真的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杀他一场吧!别瞧鞑子的马队厉害,那是在陆上;到了水里,可不是我们的对手!这是一定的……只是,那边的船怎么不动了?怎么不全都驶进来?”由于发现已经进入江湾的清兵的船队,忽然有一部分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似乎也在提防在上游虎视眈眈的王之仁军,黄宗羲不由得焦急起来。因为他已经事先下令在水寨的前沿,布放了好些“水底鸣雷”和“混江龙”,正等着让万恶的“鞑子”尝一尝这些新式水雷的厉害!耙唬故堑人且豢槎矗俊彼淘サ叵搿>驮谡馐保胺胶鋈淮础昂渎。『渎。?两声巨响,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水寨前沿“噗通”一声,蹿起一股两丈来高的巨大水柱;接着左侧的一只大江船“哗啦”一响,好端端的篷顶上,顿时出现了小水缸口粗的一个大洞!黄宗羲吓了一跳,当意识到这是清军打来的炮弹,他就连忙朝抱头乱钻、挤作一团的士兵们高叫:“勿要慌,勿要慌!”随即转向传令官:“放水雷!传令火攻营,快放水雷!”说罢,他迅速跳下船篷,由亲兵们跟随着,接连地从好几只船上跨过,直向水寨的前沿奔去。
这时,敌船来势更清楚了。在浩渺的、被早晨的阳光照亮的江面上,那一张张灰褐色的巨大船帆参差地连结着,看上去,就像猛扑到眼前的一群凶恶的兀鹰。
黄宗羲平生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景,虽然极力镇定自己,一颗心却在胸膛里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他紧挨着绞盘蹲下身子,使劲抓住佩剑,耳边分明感到四下里交响着炮弹落在水上、船上的“噗通”声、“砰嘭”声,却根本不敢去理会,只死死盯着预先施放了水雷的那个区域,焦急地在心里暗暗催促:“嗯,怎么还不爆炸?快点儿炸呀!炸呀!”然而,不知是火攻营没有看到令旗,还是别的缘故,水面上始终静静的,毫无动静。相反,走在头里的一只敌船,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入水雷区,平安无事地行驶着,而且眼看着就要通过了……“嘿,混蛋!到底是怎么回事?”由于愤急,也由于恐惧,一声怒吼冲上了黄宗羲的喉咙。
“哎,炸了!炸了!炸着了!”几声惊喜的呼叫在周围响起。黄宗羲连忙定眼看去,只见雷区内的水面,波浪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那只进入的敌船,刚才还趾高气扬地昂首直进,如今像受到某种无形的打击,一下子停顿下来,开始全身震动着,像个醉汉似的左摇右摆,再也保持不住平衡。船上的敌人早已乱作一团,哇哇地眇嚷着,争相跳水逃命……“这么说,当真炸中了?”黄宗羲又惊又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显然被炸穿了舱底的敌船。片刻之后,只见那只大江船的船头越翘越高,尾部开始下沉;终于,折断的桅杆连同巨大的船帆一乎,,猛烈地倾倒在江面上;巨大的浪头直立起来,又横扫开去,整个水寨都被颠簸得上下晃动。
黄宗羲忍不住猛跳起来,大叫一声:“好!”说实话,他只是听人介绍过,这些靠绳索牵引控制的新式水雷十分厉害,没想到一家伙就把敌人的战船给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