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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兄放心,”陈贞慧同情地凝视着朋友,轻轻摇着头,“弟不会让兄等这么捱下去的。说起来,连累兄等陷于今日之困厄,其责实在弟。是故一俟将《过江七事》草成,弟便另拟一状,将当初发表《留都防乱公揭》之经过底蕴,以及虎丘之争、借戏骂座诸事,一一全盘写出,说明俱系我一人之谋划,与兄等其实毫无关涉。并正告阮圆海,如欲报仇,弟愿以一身当之,不得株及他人。如此,则此狱当可早日了结,兄等亦可望早脱罗网了!”

陈贞慧这番话,是用沉着而坚定的口吻说出来的。事实上,他也决心这样做。

但是,顾杲却一下子愕住了。他长久地、不认识似地直瞪着朋友。渐渐地,一种混杂着激动、悔恨和痛苦的表情,从他那张长着一只长鼻子的脸上呈现出来,一双眼睛也开始发红,而且湿润了。忽然,他离开了土炕,向前踉跄了一步,猛地扑倒在陈贞慧的脚下,呜咽地大声说:“不,不,兄不能那样做!兄没有错,是弟等错了!弟等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兄的忠言,结果弄到今日的局面!弟而今才明白,兄是对的!是对的!弟决不能反让兄自任其咎!不成,不成,真的!”

看顾杲泪流满面、悔恨已极的样子,陈贞慧心头一热,眼睛也不由得潮湿了。

事实上,在过去大半年间,经受了社友们越来越严重的误解、指责和排斥孤立之后,终于听到了发自肺腑的认错和忏悔,对于陈贞慧来说,实在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和激动的了。他连忙站起来,伸出双臂,一边使劲地把顾杲扶起来,一边打算以更恳切的剖白来回报对方。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黄宗羲冷冷的声音:“哼,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一点儿错也没有!要说有错,就错在当初史道邻、吕俨若、张金铭、姜居之、高研文,不该一个个全都走掉了,把朝廷拱手让给马老贼!”

对于史可法当初自请督师扬州,黄宗羲一直心怀不满。这一点,陈贞慧是知道的。但是吕大器、张慎言以及姜日广、高弘图等人的辞官而去,却是由于马士英及其党羽对他们一再攻击,而弘光皇帝不仅不加制止,反而有意偏袒攻击者,使他们感到在朝廷中再呆下去,已经没有可能,迫不得已才辞职的。现在,黄宗羲连他们也一并加以指责,可就使陈贞慧感到有点意外。他回过头去,疑惑地望着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黄宗羲,没有马上答话。

“到底,”黄宗羲抬起头,气哼哼地质问,“君子出仕于朝,是为天下,还是为君主?是为万民,还是为一姓?啊?兄说,说呀!”

陈贞慧知道对方脾气偏激,见解常常与众不同,而且那些怪想法大都钻得很深,不是一下子就能猜得透。迟疑了一下之后,他小心地回答:“‘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为君主即是为天下。此乃古今通理,似不必复有疑义。”

黄宗羲哼了一声:“古今之通理?这不过是汉儒借以献媚于君主的游辞而已!

后世又复张扬之,崇奉之,遂令世人以为理本如此。殊不知,为臣之理,绝不如是!”

“噢,那么兄以为……”

“上古之世,君主所以立,实因天下有公利须兴,公害须除,于是推一首倡之人,出任其劳。当其时,天下为主,君实为客。又因天下之大,非一人所能治理,而须分治于群工,于是复有人臣之设。

故君与臣,名虽异而实相同——无非为天下万民分任其劳而已!

明乎此,则身为人臣者,其进退出处,当以天下万民之休咎祸福为归依,而不应以君主之亲疏好恶而取舍。若吕、张、姜、高诸公,仅以见疏于今上,便意不自安,草草告归,弃天下万民之责而不顾,此亦与史道邻自请出守淮扬,同为不明君臣之义!霸诘笔保ㄖ匾汛锏降欠逶旒牡夭健T缭诿鞒跄辏婊实畚恕笆仗煜轮ㄒ怨橐蝗恕保铣搜叵磺嗄甑呢┫嘀坪脱叵似甙俣嗄甑娜≈疲嗳⑷刖废诵惺。枇⒏髯灾苯邮艹⑼诚降摹叭尽保铣蠖级礁稚栉寰级礁氡糠终票淮送猓褂小安恢怨胖啤钡耐⒄戎贫群徒跻挛赖纳枇ⅰU庖磺校冀┱沟搅思恪C魈婊挂蛭献铀倒懊裎螅琊⒋沃帷保约啊熬猿嘉萁妫虺家跃艹稹币焕嗟幕埃栈穑纶献拥呐莆恢鸪隹酌恚⒔睹献印芬皇樯救ト种弧>庖幌盗醒侠鞯拇胧骶哂猩袷ゲ豢汕址傅木匀ㄍ丫晌嗣切哪恐懈畹俟痰墓勰睢O衷冢谱隰酥匦露跃鞯亩雷鸬匚槐硎痉且椋谷衔甲佑本哂卸懒⒂诰髦獾囊庵荆馊肥凳蔷篮字浮K猿抡昊塾诖磴抵啵雇橇硕源穑皇锹囊删宓孛H煌排笥选?黄宗羲却分明被这一刻里所呈现的思路所吸引,他变得兴奋起来,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

“不错,”他一挺身站起来,挥着手大声说,“君臣之义,其暗昧不明亦可谓久矣!近世之人,俱以为臣为君而设,并为君而治天下万民。一朝出仕,便惟人主知遇之恩是荷,于是奔走服役,以奴仆婢妾自处而不疑。其实大谬不然!须知世上之所以有君、臣之名目,乃在于有天下万民之故。若我无天下万民之责,则君与我有何相干?而就担当天下之责而言,君臣之分,无非师友而已!万历初,神宗皇帝待张江陵之礼稍优,其实较之古之师傅,尚未及百之一,论者便骇然以为江陵无人臣之体。其实江陵之辈,正在不能以师傅自待,而听指使于宦官宫妾。世人反不责此,岂非昏昧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