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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尽管他这么解释了,柳如是依旧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就像压根儿没有听到。

看见侍妾执拗的样子,钱谦益不由得皱了皱眉毛,稍稍提高了声音,催促说:“嗯,别尽躺着了,北兵不定早晚就到。快点起来一道打点。”

“打点什么呀,没有!”柳如是终于说话了。但隔着一柄团扇,暂时还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会没有?才只大半年问,太多自然说不上,但好歹总还有一点,我记得……”“说没有,就是没有。谁还骗你不成!”

“没、没有?那——那怎么会?”

钱谦益眨眨眼睛,有一点气急。无疑,以柳如是心高气傲的脾性,对于自己有意向她隐瞒外间的局势,自然会大不高兴。可是,刚才自己不是都给她说清楚了么?

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当口,她还只顾逞意气、闹别扭,这可就未免太过分。何况,别的钱谦益不知道,但前些日子不歇地接待前来走门道、求官职的贡生,各式礼物收下了不少,当时他都吩咐送到内宅去交柳如是打点收拾。

谁知,如今侍妾竟一口推个干净!钱谦益有点着恼了。不过,当视线落到对方那袒露在亵衣下的光洁脊背,以及那深陷的、正美妙地扭转着的腰眼窝上时,他的心又不由得软了下来,于是撩起碧纱帐,坐到凉榻上,轻轻拍抚着侍妾,半劝半哄地说:“哎,别耍孩子脾气了,快点起来,帮为夫打点一下,看看都有些什么东西。

打点清楚了,心中也好踏实点儿呀!”

一边说着,他那只青筋暴露的、长着老人斑的右手,就一边顺着柳如是的腋窝伸过去。不料,却“啪”的一声,被柳如是狠狠打了回来。

“讨厌!我说了,没有,没有,没有!你听见没有?”她尖声地叫,使劲蹬着小脚儿。

钱谦益错愕了一下,那张黝黑的、长着一部花白胡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说没有,那么,你说,东西和银子都到哪儿去了?说呀!”由于柳如是在这当口上所表现出来的刁蛮和任性,实在过于没有道理,钱谦益当真冒火了,语气也陡然凌厉起来。

然而,柳如是毫不示弱,她一翻身坐起来,脸蛋涨得通红,圆睁着两眼,激怒地嚷:“到哪儿去了?告诉你,吃啦,花啦,被我偷啦,遭强盗抢啦!这成了吧!”

这又是钱谦益始料不及的回答。而且,这个娇小女人发起怒来的气焰是如此凶猛逼人,竞把钱谦益吓得一下子站离了凉榻,张皇失措地倒退两步。不过,当弄清对方显见是成心无理取闹时,他的怒火就被煽得更加炽旺,不可抑制了。

“好嘛,这里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么你就给我回常熟去,卖田,卖地,卖房子!

也要把钱凑足,给我送来!”

“成啊,你要卖,只管卖好了!”柳如是也一下子跳到地上来,光着两只小脚,三步两步跨到花梨木书案前,伸手抓过一只古玉簪瓶,“啪”地摔在地上;又抓起一把鸡素茶壶,也使劲摔个粉碎;随即双手揪着亵衣的前襟,往两边“嗤”地一撕,高高挺着胸脯,眼睛里涌出泪水,悲怆地嚷:“卖吧,都卖了吧!也不必回常熟,明日就唤人牙子来,把我也卖了去!你不就是想弄钱,再买一个官么?把我卖了,你就有钱去送给鞑子,也有官做了!你卖不卖?啊,你卖不卖!”

经过近四年的相处,钱谦益对如夫人的脾性,虽然已经摸清了不少,但仍旧万万想不到,她爆发起来,会是这种不顾死活的模样。

他当真给吓住了,大瞪着惊惶的眼睛,不认识似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柳如是;随后就低下头,皱紧了眉毛,一声不响地坐回那张四开光的坐墩上。

黄宗羲盘起双腿,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土炕上,背脊紧贴着墙壁,默默地望着牢房的木栅栏外那被一夜的狂风暴雨弄得积水横流的过道。他望得那样专注、那样长久,以至同牢的两位社友——陈贞慧和顾杲正在旁边不停地说话,也没能使他转移注意力。

其实,过道上也没有什么可看。那只是一条狭窄的、又破又烂的过道。五尺开外,就是黑森森的高峻狱墙。由于阳光终年照射不到,墙根下连杂草都不来落脚,只有一些耐阴的苔藓,在上面点缀出一些斑驳的暗绿色彩。过道的表面,布满了歪斜断裂的砖块,长年以来,已被踩踏得坑坑洼洼。不过此刻,这些砖块和坑坑洼洼都被淹没在混浊的积雨之下,使过道反而显得平整了。如果不是此刻水面上正漂浮着一只淹死了的老鼠,它甚至可能变得漂亮光鲜起来。然而,这只死老鼠破坏了一切。它使人感到恐怖和厌恶,并重新想起了污秽、黑暗和死亡。

现在,吸引了黄宗羲注意力的,就是这只死老鼠。这是一只巨大的、长满了粗硬黑毛的老鼠。它的身体已经异样地膨胀,肚皮也朝上翻了过来。背部和半个脑袋浸在水里,高竖着四条僵直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