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鼓声停息之后,紧接着,呜呜的画角吹响了。嘹亮的、威武的角声犹如一条天矫腾跃的蛟龙,在校场上空盘旋着、翱翔着,借着秋风吹送,远远地飘散开去,使人们的心灵在受到鼓声的约束和震慑之后,又陡然生出一股勇敢豪迈之情。
激扬士气的鼓声和角声反复响了三遍,一声锣响,将台上的黄旗降了下来,竖起了一面净平旗。这是准备出动的信号。冒襄同阅武厅上的其他观众,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投向西边的地平线。
待到净平旗变成了红旗,鼓声重新响起来,那乌云般聚拥在远处的军队仿佛仍在踟蹰着,迟迟不肯行动,但其实行动已经开始,只是由于距离得远,看上去似乎前进得很缓慢,而且有点呆笨;但不久就明显地加快了速度,渐渐地,马蹄声和脚步声变得宏大起来,战士们的身影也分得清了。走在前面的是马队,正以十骑一排的队形,向前急速推进,战马驰经之处,扬起了阵阵烟尘。
冒襄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阅兵,他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心中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捏紧了手中的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这时,走在前头的几排骑兵已经驰到阅武厅前,那些顶盔贯甲、勇猛矫健的骑手们熟练地驾驭着战马,使它们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们一会儿控缰小跑,一会儿纵辔疾驰,步法纹丝不乱。而随着他们的动作,红缨、铁甲,以及战马那光滑的皮毛,在阳光下汇成了一片闪烁不定的惊湍急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冒襄以全副心神注视着,不禁又惊又喜。
然而,没容他仔细叹赏,由钢铁和肌肉组成的这股死亡旋风,已经从阅武厅前呼啸而过,转眼之间就冲出了视野之外。冒襄正有点惋惜,后面的队伍已经源源而至,手执大刀的盾牌手,以及弓箭手、长枪手,各按一定的队形,迈着整齐而勇武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的人数更多,估计有七千人左右,行进时所扬起的尘头也更大,颇有点排山倒海的气势。冒襄心想:“与沿途见到的那些疲兵惰卒相比,这支兵马自是不同,倒是犹堪一战!”他不由得转过头去,偷偷地望了望史可法,却发现总督大人端坐在那里,黑瘦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刘泽清眯着眼睛,不断地捋着胡子,线条优美的嘴角上挂着洋洋自得的微笑。
这时,进入校场的兵马越来越多,本来已经通过阅武厅前向东驰去的骑兵和一部分步兵,已经掉头回来,重新进入校常他们在将台上那面红旗的指挥下,开始互相穿插地奔走起来。起初,冒襄只觉得他们乱纷纷的,不成个样子,然而,片刻之后,情形就变了。
校场之上再也不是杂乱无章,全部军马已经排歹「J成五个整齐划一的方阵。
这时,将台上黄旗举起,鼓声又隆隆地响起来,全体将士蓦地放开喉咙,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接着,一声锣响,黄旗换成了白旗,校场上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嗯,这就要操演阵法了。”冒襄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说。果然.不大一会,只见负责指挥的刘孔和又匆匆来到阅武厅,将一本阵图双手呈给了史可法,然后转身退下。在这当间,冒襄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用目光追随着他,同时暗暗摇头:“阅武到这会儿,不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么?其实今日刘泽清一心要在史公跟前挣面子,又怎会另生事端?可笑此公却疑神疑鬼,真是庸人自扰!”正这么想着,忽然张自烈在旁边用手肘碰碰他,低声说:“瞧,要变长蛇阵呢!”
冒襄怔了一下,顺着朋友的指示望去,果然看见将台上竖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方阵变长蛇阵。这时,红旗再度举起,校场上的兵马又在战鼓的助威下,迅速奔走起来。转眼之间,五个方形的阵式已经变成了五列长蛇状的纵队。
冒襄虽然曾经从书中看到过,这长蛇阵的特点是“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皆应”,但是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操演。现在发现这一变不仅迅速,而且整齐有序,不觉暗暗叫了一声:“好!”
打这时开始,足足有一个时辰,都是操演阵法,鼓声时起时伏,阵法也一变再变,时而二龙阵,时而太极阵,时而连环阵,一连变了十几种式样。冒襄大开眼界,兴致也越来越高。如果说,在演习开始之初,他由于初次经历这种场面,有点紧张不安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新鲜的、强健的、令人心怀开豁的愉快感受里。他暂时忘却了先前的那种忧烦,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豪迈奋发之情来。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