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跟着史可法的随从队伍进入校场的时候,冒襄对于上述种种情形,并没有太留心,甚至被引导到阅武厅上一个属于他的位置站好之后,他的整个心思也仍旧被多尔衮的那封来信盘踞着。
诚然,刚才他对于张自烈那个“决一死战”的轻率主张十分反感,而希望尽可能谋和;但是,要说这种主张必定行得通,却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如果建虏坚持原来的狂妄要求,那么剩下的选择确乎只有“决一死战”。然而,从建虏入关,一仗就把李自成打得大败而逃来看,其兵力之强显然还在农民军之上。如果说,明朝的军队连农民军都对付不了,又怎能抵挡得住建虏的进攻?要是抵挡不住的话,那么结果……冒襄不敢想下去了。现在,他只是感到极其恐惧,因为他分明看到,冥冥中的那个主宰,给他所安排的命运,还不仅仅是家乡受到战祸的摧残,而很可能会是历史上那些末代王朝的臣民们所能遇到的最坏命运——沦为“夷蛮异族”征服下的贱民!鞍。〔唬唬 彼谛睦镉趾抻峙碌亟校坝肫淠茄共蝗缙锤鲆凰溃∽萑唤脖矍浚页窘杞刺煜眨蛘呋鼓芟袼问业蹦昴茄蟮媒蟀氡诘钠玻 毕氲剿问业钠玻矍胺路鸪鱿至艘幌吖饷鳎醇艘幌呦M?“嗯,偏安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也不是长久之计。但眼前第一步,恐怕也只能作这种指望;至于其他,惟有留待以后再说了!”他烦躁地、惭愧地想。当然,即便是偏安,也必须具备许多条件。其中顶重要的,还得看军队能否奋勇作战。
而眼下刘泽清这支军队,扼守着南北交通的咽喉,可以说是责任至关重大……这么一想,刘泽清——甚至还有田仰,在冒襄心目中的地位就忽然变得举足轻重,使他不由自主地收敛起先前那种指责、蔑视他们的傲气,相反,还生出了一种新的、迫切的期望。待到被站在旁边的张自烈无意地碰了一下,蓦地惊觉起来,他赶紧收敛心神,睁大了眼睛,向阅武厅下眺望。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了起来,校场之上,暂时还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一兵一卒。只是在西边的地平线上,依稀飘动着好些旗帜的影子,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兵马。倒是阅武厅的周围,那些负责保卫的将校出奇地多,起码也有两三百名,一个个顶盔贯甲,严阵以待。冒襄发现,史可法在刘泽清、田仰的陪同下,已经在正当中的交椅上就座。身材瘦小的田仰正拱着手,微躬着腰,向史可法解释着什么。刘泽清则不动声色地坐着,微微仰起面白唇红的俊美脸孔,显得阴冷而自负。在他们的两旁,按左文右武的习惯站立着两排身份较高的官员,照例全都垂手屏息,摆出一派恭谨肃穆的样子。
“嗯,时候已经不早,怎么还不开始?”冒襄有点迫不及待地想。
同时,注意到三位戎装的军官,从“帅”字旗旁的将台上走下来,匆匆越过阅武厅前的小片空地,沿着左侧的台阶登上厅来。当他们经过跟前的时候,冒襄不由得一怔,认出为首的那位又高又瘦的将官,就是昨天晚上来求他搭救的副总兵刘孔和。“噢,指挥今日操演的果真是他!可我尚未把他的嘱托禀知史公呢!”冒襄猛然省悟地想。虽说他已经愈来愈认定,昨夜对方的投诉显见是杯弓蛇影,惊疑过度;但自己既然答应了,却没有及时转告,毕竟是一种失信。
然而,到了眼下这种场合,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其实,也不可能发生他说的那种事,即使真的发生了,史公也自会出面干预,到那时我再代他说明好了!”
这么自我宽慰之后,冒襄就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他的视线仍旧追随着刘孔和。直到后者向史可法行过礼,得到开始操演的钧旨,并领着两个副手匆匆回到将台上去,他才重新收回目光。
这时,人人都知道阅武马上就要开始,顿时紧张起来。大厅上下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各式大小旗帜,在秋风中舒卷着,发出猎猎的声响。突然,仿佛响起了一阵沉雷,将台两边的三十六面大鼓一齐擂动起来。咚咚的鼓声雄壮地、猛烈地轰鸣着,犹如冲决了堤防的惊涛,一阵高似一阵。初起时,它与一般的鼓声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数挝之后,那种威严、自尊,充分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作用的气派就呈现了出来。
由于无须取悦听众,它的节奏简练明确,质朴无华;但正因如此,却反而具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力,一种撼人心魄的效果,当擂击到酣烈之际,连天地都仿佛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