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聚在露台前的游船渐渐稀疏起来。只有中天上的圆月,益发显得明亮皎洁,它所投下的倒影,在变得空旷起来的河面上晃动着,幻出无数变化不定的光斑。
黄宗羲觉得还未曾尽兴,他怀着多少有点惋惜的心情,把目光投向还散泊在附近的二三十只游船,希望它们至少再多停留一会儿。当他的视线掠过其中较大的一只船时,发现有一个缙绅模样、胸前垂着一把大胡子的人,正站在舱前的甲板上,扶着船篷,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嗯,这人想必是才来到的,所以……”他不在意地想,一边继续移动视线。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地回眼再望了望。“什么,阮胡子?”他顿时一怔,疑心自己看错了,连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再仔细打量,一点不错,那人正是阮大铖!昂冒。夤吩艉拥蟀欤垢遗芾窗抵锌牛次也桓憷骱⒊⒉殴郑 彼鞠胝酒鹄矗锷嚷睿婕从指谋淞酥饕猓喙罚劝阉姆⑾指嫠呱肀叩墓岁健?“怎么样,我们把他臭骂一顿,嗯?”他小声地问,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条大船。
这时,顾杲也认出了阮大铖。他眼珠子一转,用同样的小声说:“先别惊动他,跟我来!”说完,又转过身去,朝旁边的余怀、左国楝和沈士柱嘀咕了几句。于是,几个人悄悄地站起身,挨个儿挤出人丛,来到了露台边上。那儿本来就系着三只空船,顾杲做了一个手势,让黄宗羲同沈士柱上了其中一只,他自己上了另一只,剩下一只则分派给余怀和左国楝。到了这会儿,黄宗羲已经明白了顾呆的用意。他顿时变得既紧张又兴奋,没等招呼,就抢先吩咐艄公:“快,撑到那边去,那边!”
然后,他就睁大眼睛,竭力搜寻消失在别的游船后面的那只大船,心里叨念着:“哎,可别让他跑了!可别让他跑了!”
不大一会儿,那只船重新在月光下显露出来。阮大铖还没有察觉已经被人盯上,兀自扶着船篷,一个劲儿朝露台上张望。面对着这个奸恶小人,仇恨的怒火从黄宗羲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他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等双方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一丈开外时,他蓦地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断喝:“呔,狗贼胡子,你来干什么?”
一连喝叫了两声,阮大铖才回过头来。起初,他还懵懵懂懂,然而,转瞬之间,那双长在扫帚眉下的眼珠子,就因惊恐而睁圆了,全身分明颤抖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去。如果不是站在旁边的一个随从及时扶了一把,说不定他就掉进水里了。不过,由于这么一倾侧,船身失去了平衡,剧烈地摇晃起来。船上的人没有准备,顿时闹得东倒西歪,立脚不祝幸亏艄公是把好手,一边极力扳住橹,一边大声叱喝众人沉住气,不要乱动,这才好歹把船稳下来。
尽管如此,船上的人也已经狼狈不堪,阮大铖更是慌得趴在船头上,连帽子也歪在一边,直到船身完全平稳了,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这当儿,顾杲和余怀那两只船也靠了上来,与黄宗羲一道,从三个方向把阮大铖的船围在当中。看见那大胖胡子惊慌狼狈的样子,他们一齐开怀大笑起来。
阮大铖起初大约也没有看见顾杲、余怀他们,待到发现自己有陷入包围的危险时,他那双贼忒忒的眼珠子迅速地转动了一下。
没等仆人过来搀扶,他已经先吩咐了一句什么。接着,他那只船就掉转头,往斜刺里直摇过去,打算夺路而走。
顾杲和余怀早有防备,两只船马上夹击过来,把他的去路挡住了。
阮大铖一声不响,把手一挥,他那只船便迅速后退,摇向另一个空当。黄宗羲和沈士柱正守在附近,马上迎上前。但是只有一只船,而且比对方的要小,很难拦挡得祝正在着忙的当儿,幸而另外几位社友也驾着船赶到了,双方几经碰撞,终于把阮大铖硬是堵了回去。
这时,赶来助阵的船越来越多,加上看热闹的船只,已经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阮大铖左冲右突硬闯了几次,都没能闯出去。急得他瞪着惊恐的眼睛,扯着嗓子大嚷:“你、你们要干什么?啊,要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这话该我们问你才对!”大概看见阮大铖已经无法逃脱,顾呆就不着急了。他站在船头,微微抬起长鼻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倒说说,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饮酒、赏月,难道不成么?这秦淮河又不是你们买下的,人人都来得!”也许想着如今不同以往,身后有马士英那座大靠山,所以阮大铖依然口气很硬。
“饮酒、赏月,怎么钻到我们这儿来了?”一个轻快的嗓音接了下来,那是余怀,“也不思量你那一身臭味儿,真会把人生生熏死!”
“咦,莫非你想来看戏?”沈士柱兴冲冲的声音从黄宗羲背后响起,“可巧,这儿正在演《喜逢春》,你那阉贼干老子、干娘,还有那帮子阉兄阉弟,全都出场了。你自必十分想念他们,打算来同他们叙叙旧,磕上几个响头儿,喊上几声爹爹妈妈吧?那倒是该当,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