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社兄都是忙人,难得一见,令小弟思之若渴,今日得此巧遇,何妨就借蔡老爸的静室小坐,一抒积悃,如何?”杨文骢显然不知西厢里还藏着好些人,所以热情地提出邀请。
“多感杨兄盛情,只是弟等眼下尚有他事,无法久留,祈请见谅!”陈贞慧彬彬有礼地推辞着。
“真的,定生兄的贵乡来了个人,弟是特意来寻他回去的。”梅朗中帮着扯了一个谎。
杨文骢显然有点惋惜。他沉吟说:“那么,明儿晚上,小弟在媚香楼定一席酒,请二位赏光过去,还请上子方、太冲二兄,共谋一醉,如何?”
“嗬嗬,眼下是什么时候,小弟岂有心思买醉寻欢!”陈贞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停了停,他又缓和地一笑,“仁兄厚意,贞慧心领,就此别过,改日再图答谢!”
说完,他拱一拱手,向梅朗中使个眼色,转身就走,却不回西厢,反向铺面那边走去。
杨文骢接连碰了两次钉子,却丝毫没有着恼。他大约只为这一次讨好未能成功,感到颇为惋惜。他那一双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目送着陈、梅二人的背影,突然瞳仁一亮,扬声招呼说:“哎,二位社兄,请留步!”
等陈、梅二人迟疑着,转过脸来,他就赶紧迎上去,瞅着对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嗯,二位兄台可知道,这迎立桂王之事,只怕未必能成呢!”
看见陈、梅二人对望了一下,没有做声,他又急急地补充说:“日前史公和马瑶草虽然已经定策,惟是用心纵好,只怕远水难敌近火!”
“你、你说什么?”陈贞慧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脸上的淡漠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杨文骢迟疑了一下,似乎一时拿不准主意,到底该不该说。不过,讨好的愿望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做了一个手势,把陈、梅二人引到竹树丛旁,这才神色郑重地说:“好教兄等得知,虽然史大司马已定策立‘桂’,迎驾使臣亦打点法物乘舆,不日前往广西。惟是操江刘诚意、司礼监韩赞周等勋臣大踏仍力主立‘福’,决计联络江北四镇共襄其事。日前,阮圆海已带着他们的书信过江,到凤阳去见守备太监卢九德商议。结果怎样,还不知晓呢!”
这消息实在过于骇人。陈贞慧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紧张地问:“这、这事可是真的?”
杨文骢不高兴了。他鼓着腮帮子说:“小弟何曾诓骗兄来!”
陈贞慧自知失态。他松开对方的袖子,摆一摆手,表示不是这个意思,同时紧皱眉毛,思索起来。末了,他喃喃地问:“那么,凤督马公之意如何?”
杨文骢摇摇头:“马瑶草尚未闻知此事。徒弟得知时,他已启程回任,离开留都了。”
三
“子方,子方!”黄宗羲一边招呼着,一边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当儿,顾呆已经离开了蔡益所书坊,在三山街上走出好远一段路了。听见朋友叫唤,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相反,却咬紧牙关,走得更急。这种情形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纷纷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
“嗨,子方!”黄宗羲终于赶上了朋友,同他并肩走着,气喘吁吁地追问,“你这、这是做什么?”
顾杲仍旧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
黄宗羲急了,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兄到底意欲何往?不说明白,那就别走!”
顾杲转过长鼻子,冷冷地瞅着朋友,随即用了一个坚决的动作,把袖子挣脱,扭头又走。
“嘿,站下!”黄宗羲跺着脚大嚷,一张脸气得发白,“兄这样子不成!不该如此!知道么!”
然而,顾杲仿佛没有听见,他紧皱着墨黑的眉毛,咬紧嘴唇,像一匹性情固执的驴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黄宗羲不知所措地愕住了。诚然,从昨天彼此见面的一刻起,他就发现顾杲的情绪消沉得异常,尽管是久别重逢,顾呆却似乎连话都不太愿意同自己说,刚才在书坊里那大半天,对方的神情也丝毫未变。这都使黄宗羲感到纳闷不解。眼下,他自告奋勇前来追赶,以为凭着彼此的亲密交谊,至少能把朋友挽留祝谁知顾呆竟冰冷决绝到不近情理的地步,这就使黄宗羲开始感到不对头了。
“嗯,莫非他因北都之变痛愤过度,打算去走那一条路?”这个不祥的猜测一闪现,黄宗羲顿时紧张起来。本来,他很想听听陈贞慧那个参预改革朝政的计划,这时也顾不得了,只慌忙迈开大步,迅速跟上去,并在一条街巷的入口处又一次赶上了朋友。
“好,兄若不愿明言,弟不追问便是。”他妥协说,“不过,弟也不回书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