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太冲,太冲!”几声惶急的叫唤在天井里传来。
正在西厢里给刘宗周写信的黄宗羲不由得一怔。当听出那是顾呆,他就放下笔,疑疑惑惑地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太冲,快来!”顾呆神色慌张地招着手,“不好了,仲老吐、吐血了!”
黄宗羲吃了一惊,连忙跨出门槛:“啊,吐血——仲老?为什么?怎么会?”
顾杲顾不上回答,一转身,又匆匆奔回堂屋里。黄宗羲紧张起来,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当他踏入堂屋,发现里面已经聚了好几个仆人,正七手八脚地帮着客人——前武德道佥事雷演祚,把主人扶到椅子上。黄宗羲来不及再问,先奔上前去,果然看见周镳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嘴角和胡须都沾上了殷红的鲜血,而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微微摇着手,似乎表示并不要紧,让大家不必惊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待到与大家一道把周镳安顿到椅子上之后,黄宗羲趁着仆人们忙着替主人擦拭血迹、递茶送水的当儿,满腹狐疑地转过身来,望着顾杲问。
顾杲正吩咐一名仆人赶快去请医生,他回头看了看椅子上的病人,随即把朋友扯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适才雷介公来,说刚刚从钱牧斋处得知,马瑶草已经背毁与史公的成约,内结刘孔昭、李沾,外连江北四镇,意欲以武力拥立福藩。留都群臣为势所挟,已于昨日在中山王府定议以福藩告庙(告庙:到陈列着明朝历代皇帝牌位的太庙里去,举行祭告仪式。),并已前往仪征接驾了。仲老骤闻此事,急怒攻心,所以……”“什么?”黄宗羲的眼睛蓦地睁圆了。他情急地一把揪住朋友的衣袖,“定议改立福藩!这、这可是真的?”
“此事已确定无疑!”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黄宗羲转过身去,发现雷演祚那张胡须虬结的脸,正在两尺开外的地方对着他。
“是吕少司马亲口告知钱牧老的。”雷演祚神情沮丧地说,“昨日中山王府的集议,显见是规布已定才召诸臣去的,由司礼韩太监出头主持,徐魏国、刘诚意诸勋臣及吏科的李沾互相唱和,一到就开读马瑶草及卢九德的公启,然后不待群臣公议,就即时宣布以福藩告庙。当时吕少司马坚执不允,并与李沾相争于堂上。无奈群臣慑于马瑶草的军威,虑生内变,俱噤不敢言。吕少司马孤掌难鸣,最后不得已而从之。闻得钱牧老为这事极其愤慨,与吕公好吵了一场,并说日内便要整装回常熟去了!”
黄宗羲呆住了,局势竟然发生这样的突变,是他所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实上,刚才在西厢里写信时,他还给在杭州等候消息的老师描绘了一幅颇为乐观的前景,认为由于史可法等大臣的明智决策,留都的局面可望较快地稳定下来。如果新君即位后,能够与民更始,励精图治,事情看来还是有可为的。谁知,马士英之流竞出尔反尔,使出如此卑鄙横暴的手段……“可是,可是,史道邻——莫非也随波逐流不成?”他心神激荡地颤声问。
“听说史道邻也是事后才得知此事。所以昨日连夜从浦口赶回留都。“雷演祚说。
“哦,那么定生也回来了?”顾杲连忙问——几天前的那个上午,虽然周镳曾经令人吃惊地对陈贞慧大表不满,指责他怀有野心,不过,在这危急存亡的当口上,顾杲大约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雷演祚摇摇头:“今日一早,弟便上兵部打探消息,也问及定生,说是还在浦口,未曾回来。”
“出了这等大事,他怎么不回来?”顾杲颇为着急。
雷演祚苦笑了一下:“只怕定生还未知此事哩!”
“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黄宗羲咬着牙问。由于激愤,他那张小脸涨得通红。
没有人回答。显然,雷演祚正是感到束手无策,才找到周镳这儿来的。至于顾杲,这两天还未能从消沉绝望中彻底摆脱出来,就更拿不出什么主意。
“……史道邻,只有、去见史……史道邻!”一个低沉、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周镳。他已经睁开眼睛,并挣扎着试图坐正身子。
黄宗羲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疑惑地问:“去见史道邻?”
“嗯,快去,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