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骢的小眼睛顿时变大了,惊喜的光芒从一双瞳仁里热烈地闪射出来:“啊,瞧,瞧!这个三足饕餮袋足!这些夔龙纹样!铸工多精细,多么沉着飞动!“他情不自禁发出呼叫,双手按住桌面,弯下腰去,侧转着脑袋,长久地、津津有味地鉴赏着,嘴巴不住地发出“啧啧”的声响,仿佛正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似的。末了,他兴奋起来,忍不住把铜甗整个儿抱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细细察看。他看得那么仔细,几乎连器皿上的一个砂眼都没有放过。
“有位年友说,瞧这铜色和形制,说不定是件周器。”钱谦益介绍说。
杨文骢摇摇头:“不,是商器!”
“噢,商器?”钱谦益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生怕对方不留神,把宝贝摔了,便顺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抱回铜甗,重新放回桌面上。
“瞧这锈色!”杨文骢不舍地跟了过来,兴冲冲指点说,“纯青如翠,莹润如玉,非入土已千年者,绝不能到此地步。还有器内这铭文——”羊父辛‘,乃是殷人当时以日为名的古风!不过,顶难得的是此物保存极之完好。瞧这关钮——“他拨弄了一下甗内一个连接活门的心形铜箅,”还启闭自如。较之许多古物,不是朽烂败坏,就是零散残缺,也可算是罕见得很了!扒婷藕樱阕磐罚俺隽羯袂闾难印O衷冢蛋蹈械铰猓嚎蠢矗研陆盏降恼饧哦崂矗魑绺星榈拿浇椋闶亲龆粤恕6苑降男酥乱丫笪哒恰U庋乱徊骄涂梢栽谟淇斓慕惶钢校宦逗奂5匕鸦疤獬兜铰硎坑⒆罱亩蛏先ァP睦镎饷磁趟阕牛妥恚蛩惆阎魅讼纫刈弧?然而,就在这时,传来了刺耳的嗓音:“嘻,什么‘商器’,八成是假货!”
钱谦益怔了一下,回过头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朱统镟已经来到身旁,正倒背着手,瞅着半桌上的铜甗直撇嘴。
钱谦益本不认识朱统镟,刚才经主人介绍,他才知道这位鼓脑门、钩下巴,长相古怪的公子哥儿,原来是一位皇族子弟。钱谦益发现,朱统镟似乎早就知道他,而且不知为什么,对自己分明怀着某种敌意。钱谦益是饱经世故的人,懂得对这一类“龙子龙孙”,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尽可能别跟他们纠缠。所以,听朱统缬这么说,他只是报以蔼然一笑,并不回答。
“分明是假的。我说就是假的!”朱统镟提高了嗓门,而且挑衅地眯起眼睛。
钱谦益暗暗吃惊,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于是,他愈加抱定不予招架的宗旨,彬彬有礼地赔了一笑,转过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谁知,那位花花太岁反而像是给激怒了。他大步跟了过来,往椅子上一坐,双手盘在胸前,盯着钱谦益,气哼哼地说:“喂,听说你是什么东林领袖,文坛祭酒。不过本公子爷压根儿不买这本账!
现今,你倒说一说,前一阵子,你们东林闹得挺欢,什么‘舍亲立疏’、‘七不可立’,到底所据何来,又是谁捣的鬼?啊?
还有,你今日巴巴地跑来找龙老,什么鉴定古董,鬼才相信你有这份闲心。分明是眼见大事不好,意欲刺探消息。你老实说,是也不是?“他气势汹汹地质问着,而且每一句话都戳在要害上,钱谦益被弄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竞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朱统镟却越发上劲。他鄙夷地瞅着不知所措的对手,说话更加没有忌惮:“哼,你们东林要舍亲立疏,包揽朝政,一手遮天,想得倒美!
可惜忘了问我们肯不肯。告诉你,别以为凭着史道邻、姜居之、吕俨若几个,你们就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我们的人多得是,岂容你们爱怎办就怎办!你们既然不仁不义,想独霸独吞,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么对不起,也休想我们会对你们客气!你只管等着瞧,到头来倒霉的是谁!扒嬉酝苌偻饫嗳宋锎蚪坏溃绕涿[zhuō]挥信龅焦庵址绞降奶富啊K萑挥行姆床担降谆沟霉思吧矸莺屠乇鹪谘巯抡庵殖『希荒芟穸苑侥茄咽裁炊汲嗦懵愕亓脸隼础5焱崇拥那钭泛荼疲词顾卮鸩皇牵换卮鹨膊皇牵蛑蔽薹ㄕ屑堋?于是,他只好不断回过头去,求援地望着杨文骢。
杨文骢显然也没料到那花花太岁会突然发难,一时间同样给闹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无疑,这位公子爷的脾气,他到底熟悉得多,于是开口劝阻说:“大公子,牧老是客人,不要如此!”
看见朱统镟把脖子一挺,像是表示不服,他又连忙抚慰说:“自然,兄的话也不全错。只是拿来这当口上说,却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