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一方面是告诫黄宗羲别忘了人家已经十分帮忙,不可率性胡来;另一方面也是意在打探史可法迟迟不能出见的原因。
果然,由于黄宗羲不再做声,杨遇蕃的气也就消了。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不瞒列位说,马瑶草此番突然变卦,事先全无征兆,显见是有谋而来。史公也觉甚为棘手。昨日大半夜,今日直到这时,都在同高大人、姜大人、张大人商议,至今未有结果。所以弟确实不知将如何应变……”“听说,前些日子,史公曾致书马瑶草,力持福藩‘七不可立’,不知可有此事?”一直没有开口的顾杲问了一句。
杨遇蕃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姓马的可有回书?”顾杲紧盯不放。
杨遇蕃摇摇头,苦笑说:“他只派人来口头回复,表示信守前约,还请史公不要听信谣言。所以史公一直很放心,谁知如今……”大家“氨了一声,脸色顿时变了。因为马士英这么做的险恶居心实在太明显,而一旦让他的阴谋得逞,南京的政局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也已经不问可知。所以顾杲眼睛里那两星亮光闪烁了一下,顿时暗淡卜去。
黄宗羲却把椅子的扶手一拍,猛地站起来:“那么,史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莫非打算把江南拱手让给马瑶草不成!”
“是呀,不成,说什么也不成!”雷演祚紧皱着眉毛,喃喃地说。
杨遇蕃也有点激动。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厅外的过道里传来了橐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跨了进来。
大家旋过脸去,不禁“氨的一声,纷纷站了起来——原来,兵部尚书史可法意外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大约是连夜磋商那件非常事变的缘故,这会儿史可法的神情显得严峻而冰冷,本来就黑瘦的脸看上去更加瘦小了,一双眼睛却灼灼地放出光来。他显然没有估计到厅堂里的客人是周镳他们几位,而且他进来也不是为的见客,所以倒怔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态,同大家一一行过礼,淡淡地寒暄了两句,便转向幕僚说:“昨日回来时,学生曾托陈定生把每日的塘报汇齐,派人送过江来。先生若收到时,即速拿来给我!”
交代了之后,他朝大家点点头,又做了个“失陪”的手势,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好不容易才盼到主人露面,雷演祚等人自然不肯放过,连忙一个劲儿朝杨遇蕃使眼色。后者会意,便拱着手说:“大人,仲老、介老和子方、太冲几位是专诚来访,有要事面禀大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哦?”史可法停住脚,侧过身来。
“大人!”雷演祚本来要让周镳出面主持,但看见后者刚才这么一动弹,已是面色发白,有点支持不住,只得代他说了,“闻得马瑶草背信弃义,竞联络四镇,意欲以武力推戴福藩,不知大人如何处置?”他故意不提留都诸大臣已经商定到仪征接驾,无疑出于一种深刻的考虑。因为那一节史可法并未参与,完全有权要求诸大臣重新集议。如果遭到拒绝,作为最高军事长官,史可法就有充分的理由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干预。这正是雷演祚——也是周镳、黄宗羲、顾呆等人所希望的。不过,那已经是更深一步的话题,在尚未摸清主人的态度之前,还不能提出来讨论。
听说他们有要事禀告,史可法起初倒十分留神,及至弄清是为这件事而来,脸色便冷淡下来。他严厉地瞥了幕僚一眼,似乎责怪对方不该在这当口上,还牵扯这些人来打扰他。
“这个,嗯,也谈不上背信弃义吧。既有异议,大家商量着办就是了。”他含糊其辞地说。
“怎么不是背信弃义!”看见史可法从一开始,对自己这些人来访就显得不太耐烦,而且态度敷衍,黄宗羲的自尊心早就有一种受到轻侮的感觉,于是直冲冲的插进去说,“半月前大人与他定策立桂,这事已是人人皆知。如今忽然变卦,悍然派兵拥福藩南来,分明是图谋不轨。若恃此而可得逞,纲纪何在,南都之威严何在!”
目前的局面确实是如此,所以一时间,史可法倒也哑口无言。
但他似乎仍旧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张扬,所以迟疑了一下,又说:“福藩原本也在选内,而且以伦以序,诸藩之中,数他最亲最长,立他也无不可……”这话一出口,不止黄宗羲,连雷演祚、顾杲也都顿时大惊失色:“啊,莫非大人决意屈从马瑶草,改立福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