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结果他却未能把这封信写完。因为刑部左侍郎徐石麒忽然派了个承差来传话,让黄宗羲立刻上他那儿去一趟。徐石麒是黄宗羲父亲的门生。天启年间,黄尊素因触怒魏忠贤,被捕下狱。当时徐石麒任工部营缮主事,曾经极力奔走,设法营救,结果也被牵连罢官。直到魏忠贤垮台后,才重新被起用。他曾经在南京任职多年,对黄家始终十分关怀照顾,并且坚持把整整比他小了三十二岁的黄宗羲当作小弟弟看待。因为这个缘故,黄宗羲以往到南京,总要去拜望他。这一次来北京也不例外。不过,徐石麒的脾气有点古怪,一张铁青色的方脸,很少笑容,有时同客人面对面地坐着,老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也闹不清他到底想什么。所以黄宗羲轻易不去打扰他。现在忽然听见传唤,黄宗羲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笔,换了衣服,跟着刑部衙门的承差出门上马,向宣武门内行去。
正是接近入秋时节,天气不凉不热,抬头望去,晴空一碧如洗,阳光耀眼。这一带是中下级官员聚居的地方,一幢接一幢的四合院,大门一律开在东南角上,门内是带雕饰的影壁。房屋虽不甚宏丽,总算还比较整齐。这一带还是有名的花市,特别是上、下斜街,常年靠种植花木出售为生的居民,很是不少。现在透过竹篱笆,可以看见一行一行排列得很整齐的花盆和苗圃,种满了各种各样应时的花木。其中有黄色六瓣、花朵大如碗口的秋葵,有小巧玲珑、黄色的花瓣上带赤紫色斑点的小种万寿菊,有青色、紫色和红色的蓝菊,有娇艳可爱的木莲,有朱红色的、蓬勃烂漫的草本夹竹桃,还有秋海棠、璎珞鸡冠,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木,都在秋阳下静静地开放着。几只白色的小蝴蝶,正绕着花丛上下飞舞。时不时,可以看见一个年老的花匠,或者带着孩子的妇人在花丛中忙碌着,听见马蹄声,他们就不慌不忙地直起腰来……“凉飓乱翻千簇艳,初阳静映一篱秋!”黄宗羲愉快地瞅着街旁的景致,心里油然冒出这样两句诗。随即又想:“啊,这样烂漫多彩的秋色,这样平静悠闲的岁月,又怎能想象可以听凭流寇和建虏来把它毁掉!”于是,他又一次想到他的那一份上书,“我得尽快把它修改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也许皇上果真会采纳呢?”他暗暗想着,又兴奋起来,紧一紧缰绳,加快速度,向前行去。
二
位于刑部街的徐石麒衙门,今天气氛有点不寻常,大门外,排列着好几柄官扇,七八匹鞍鞯鲜明的骏马歇在墙影下,一群皂隶打扮的人正站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
显然,衙门里来了什么重要官员,而且不止一个。“嗯,不知谁来了?瞧样子不像是请客宴会,那么,为何偏挑这么个时候召我来呢?”黄宗羲疑惑地想,在门前勒住马,跳下地来。
“启禀相公,我家老爷眼下有客,吩咐说,黄相公来时,请先到私衙小花厅奉茶。”那个承差到门上问明情况之后,走回来这样说。
黄宗羲点点头,知道这几个客人只是碰巧来到,与自己无关。
于是把缰绳抛给承差,自己跟着迎出来的院公往私衙里走。他早就听人说,徐石麒自任刑部侍郎以来,因为执法严猛,守正不阿,眼下颇受皇上信用。刚才他在路上忽然想到,正好趁此机会把自己准备上书朝廷的事同徐石麒商量,如果可能,干脆就托他代为呈递c现在,黄宗羲被这种念头弄得愈来愈兴奋,虽然他明知不能马上见到徐石麒,却仍旧一边走,一边睁大眼睛朝里张望,希望能意外地发现主人的身影。
果然,事有凑巧,刚进二门,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三位纱帽青袍的官员正从大堂上走下来。在他们的后面,是身材高大的徐石麒。他头戴乌纱,身穿绯色三品补服,看样子正往外送客。
黄宗羲犹豫了一下,拿不准主意是否上前相见,随即发现徐石麒冷冷地朝他一瞥,并无任何表示。黄宗羲便不敢孟浪,连忙闪过一旁,让他们过去。
那几位客人并没有注意黄宗羲。他们管自走着,显得心事重重,而且神情沮丧,似乎碰了什么钉子。快要走出二门时,其中一个长着一支骨棱棱的鼻子和两撇八字胡的官员忽然回头说:“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徐大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