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了,顿时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杨文骢定了定神,勉强问道:“嗯,可有瑶老手启?”
“回大人,我家老爷说行色匆匆,就不写信了,让小人口头转达。”
“那么——瑶老可尚有其他话说?”
“回大人,没有了。”
杨文骢同其余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见大家都不做声,他就朝马六儿摆摆手说:“嗯,知道了,你回去多多拜上马大人,就说我们这些知交好友恭祝他此行一帆风顺,马到功成。我们在此静候他的破贼捷报!”
马六儿叩了头,退出去了。杨文骢这才转过身来,却看见阮大铖失魂落魄地呆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他沉吟了一下,打算走前去劝慰几句,到底迟了一步,阮大铖忽然狠狠地一扯胡子,用力跺着脚,呜呜大哭起来……五南京乡试的考场,坐落在城南淮清桥和武定桥之间的秦淮河西岸,离应天府学不远,与名妓聚居的旧院,也只是隔河相望。
这个可以容纳上万举子同时应试的江南第一大考场,规模与格局都与众不同。
当门一片大空地,用木栅栏三面围了起来。栅栏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斗拱结构的辕门。从辕门走进去,是两座鼓楼,分立在坐北朝南的大门两旁。鼓楼后面是两座石牌坊,分别用朱漆在右边的牌坊上写着“明经取士”,在左边的牌坊上写着“为国求贤”。牌坊当中,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大门楼,上面悬着一块黑字横匾,工楷大书写着两个字“贡院”,下面并排横着三个门洞,这是考场的大门。进了大门,接着是仪门,这是举子们领取试卷的地方。仪门之后又是一道门,名叫“龙门”,顾名思义,自然是暗喻着连登金榜、飞黄腾达的意思。龙门内,平列着四道较小的门,却是取的《虞书》“辟四门”之义。走完这一道道门之后,就来到考场之内。一条宽阔的露天通道,从门边一直向内伸延。通道两旁,是八尺高的砖墙,墙上是一个个带栅栏的门,每个门的距离也是八尺左右。数以百计的这样的门,都按《千字文》的顺序一字一门地编着号。每号门内,是一条仅可容二人并肩通过的狭长小巷。
那些有顶无门的小斗室,就一间接一间地排列在巷的一侧,每巷总有上百间之多,这就是“号舍”——举子们答卷和住宿的地方。
为着能够随时监视考场的情况,在露天通道当中,建有一座“明远楼”。楼高三层,飞檐轩窗,气象颇为雄伟。有了这座楼,再加上考场四角上的望楼,举子们在考试期间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考人员的眼睛,企图作弊就不那么容易了。
如果说,这还不够保险的话,那么考场周围还另有防范的措施。首先是围墙,它不是一道,而是两道。内围墙高一丈,外围墙高一丈五尺,每一道的墙头,都布满了带尖刺的荆棘,它们把考场同外界严格地隔绝开来。其次,到了考试期间,还专门有差役兵丁在围墙之间来往巡逻。这样,即便有哪个作弊者铤而走险,竟然翻越棘墙,也必定会落入巡逻兵丁之手。
贡院的前半部分,也就是考场部分的情形,大体就是这样子。
至于试卷的誊抄、批改、推荐乃至录取,都在贡院的后半部分进行。
那里面还有许多院落馆舍,戒备也更加森严。只靠着交卷的地点至公堂的东西两栅栏同前半部分发生关系,应试举子那是绝对禁止进入的。
乡试的试期,照例从八月初九日开始。按规定,每个举子必须考满三唱—初九日为第一场正场,十二日为第二场正场,十五日为第三场正常每场考试,都是提前一天点名,并发卷进常所以,到了八月初八这一天,冒襄早上起来,梳洗完毕,就开始准备上考场去。
自从那一天夜里史可法来访,主动提出要替他向主考官说项疏通之后,冒襄对于这一次乡试,就变得重视起来了。本来,在过去整整一年中,由于烦心的事太多,他一直脱不出身来认真准备。
这一次虽然循例到南京来,却多少抱着姑且碰一碰运气的想法。
但是,如今他的想法不同了。他不仅下决心全力应考,而且志在必得。这倒不在于史可法的推荐,势必会有助于他的成功,而是史可法这一行动本身所体现出来的、对他异乎寻常的关怀和重视,促使他振作起来。
这位史大人,作为雄镇淮扬、声威素著的一位封疆大吏,向来是复社士子们推崇景仰的偶像。他早年家境清贫,曾受知于著名的东林党领袖左光斗。人仕后,以清廉正直、干练有为著称。他推诚御下,赏罚严明,能与部卒同甘共苦。每次出发作战,都是将士们先食,他自己后食;将士们先穿,他自己后穿,颇有古贤将之风,在腐败已极的明朝军队中,显得十分难能可贵。他的军队,也因此具有较强的战斗力,曾多次挫败农民军的进攻,为明朝把守住江南富庶之区。同时,作为漕运总督,他还大力整顿,锐意改革,使积弊很深、混乱已极的南北漕运大见起色,保证了江南地区的钱粮能源源不绝地运往京师。这一切,都使史可法在朝野人士、特别是复社士子当中备受赞誉,被看作是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和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的典范人物。如今,正是他,而不是别人对冒襄如此关怀和器重,为着使他能够尽快获得施展才干、为国效力的机会,竟不惜冒着可能招致非议的风险,毅然采取非常的行动,这确实使冒襄受宠若惊;而当他深人体味对方这一行动所包含的殷切期待时,又止不住热血沸腾、情怀激越。“这些年来,国家的局面越来越坏,朝廷中那些当权的大佬们确实不行了!大明中兴的希望,如今已经落到了我们肩上!看来只有实行我们所主张的一套,才有可能把社稷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这些年,我们上去了一些人,但远远不够,还需要上去更多,才能真正掌握大局。史世叔无疑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如此热心地提挈我。既然如此,我也应挺身而出、当仁不让!我为什么只想着碰运气?我冒襄岂是那等平庸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