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邵阳学院的两年是我人生的又一个重要转折点。这里的老师大部分水平只一般,唯一让我满意的就是戴顺辉老先生。戴老师是教外国文学的,是湖南省外国文学学会理事,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身材矮小,头发稀疏,清瘦矍铄,教我们的时候已快花甲,本来可以在家休息了,学校没有外国文学教室,他又派上了用武之地。老先生早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读过很多书,是个颇有学问也颇风趣的高级讲师。改革开放以后他才从东北调回邵阳,师母是个高大的东北女性,操一口很浓的东北腔普通话,为人大度洒脱,有关东汉子的风格。戴老师的老家就在武冈老南门口,据他说每年都要回武冈给函授学员上课,很喜欢家乡的风味小吃,尤其是鲁菜与水烂桥的米粉。老先生治学严谨,又毫无架子从不摆谱,因此听他的课感到很亲切很平等。他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对时下的流行乐坛很不买账,批评说内容空洞,是靡靡之音,歌手唱歌不是在唱而是在狂喊,不是让人放松而是让人过度紧张,血压偏高心脏有点问题的人是不宜听的,还说那叫什么音乐啊,格调低,噪音强,简直让人受罪。老先生最欣赏的是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对蒋大为、关牧村、李双江,柴旦卓玛等是称赞有加。他常常把歌词与诗结合起来评价,说歌词应该就是优美的诗歌,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就是意境优美的诗。他还经常把自己创作的诗歌与杂文念给我们听,有时把我们带到他家里借书给我们看,指导我们要看什么样的书和怎么读书。从戴老先生那里我学到了很多,明确了一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学生应该具有的基本素养。因为是老乡,老先生曾经慎重告诫过我。他说汉语文学专业要培养三个能力:写作能力、阅读能力尤其是阅读古籍的能力、口语和书写能力。我们的就业方向是去中学教书,这几种能力始终是语文教师的基本素质。我算是找到了学习的方向。我曾多次向老先生请教如何读书。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与我交谈,把自己当年在东北师大读书的经历、方法讲给我听,现在想来是行之有效的。他说中文系的学生要背诵四个一百:唐诗宋词元曲个一百首,古文一百篇。天啦,这不是折磨人吧。看着我惊讶的样子,老先生认真的说:“其实不多啊,四万多首唐诗你只背诵一百首算什么呢,古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很多语文老师不太注重传统文化的学习,遗憾啊遗憾啊。”在戴老师的启发之下,我托人买了一套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人人袖珍文库·古典诗词诵读”丛书,其中就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这些书是从长沙买回来的,很朴素也很精巧,是典型的口袋书,直到现在仍然在我的枕边。我最欣赏编者钟叔河先生在“前言”里说的一句话“这是一本父亲读了儿子还要读的书”。这句话应当是对“经典”概念最好的诠释。我想经典应该是这样的吧,父亲读了儿子还要读,儿子的儿子还要读,要一直读下去的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的东西才叫做经典。唐诗宋词和元曲,一朝一代的独特的文学形式,有很多我根本不懂的东西,我就查找工具书,去图书馆翻资料。老先生说暂时不懂是没有关系的,先记下来再讲下文哦,有的诗词因为在特定的环境之下,在特定的背景之中写的,你没有经历过,没有回到古人的生活情境之中,是很难体会得到的。为此他举了个例子。他说:“王维的《渭城曲》为什么叫《阳关三叠》吗,那是因其最后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要反复唱三次,很多远行之人唱着唱着就落泪了。如果你不懂古代地理,你根本感受不到这句诗的浓厚的刻骨的感情来。唐时的阳关是个什么地方啊?那就不是今天的旅游胜地啰,那时的阳关是不毛之地,茫茫的戈壁,用武冈人的话讲就是‘鸟不生蛋的地方’。阳关以西风沙漫漫,流放到那里就意味着有去无回,所以王维与元二在渭城作别,那是‘生人作死别’啊”。这么一提醒,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原来学科之间是如此密切的关系啊,看来文史哲真的是一家啊。
在邵阳的两年,我放胆读了许多专业杂志和专业书籍。
在学院图书馆的阅览大厅陈列室里,第一次看到《古典文学知识》双月刊,我的眼睛顿时一亮,第六感觉告诉我这是本有价值的学术期刊。看她的封面就知道,严肃的学术期刊都是很朴素的,绝没有时下那些小摊贩叫卖的用来满足旅途精神需要的艳情杂志那样色彩斑斓,与先前看过的《散文》一样是淡淡的,优雅的情调。有的封面配以古典名画,有的用古代瓷器、盆景、根雕、名砚等图案做装饰,纸质优良,内文印刷精美,字迹非常清楚,散发着幽幽的墨香,看着心里很舒畅,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本杂志的每一个栏目我几乎都喜欢。开篇的第一个栏目就是“治学门径”,大学者写小文章,把他们治学的方法和经验推介给读者,把酸甜苦辣与读者分享,诸多勉励,言者谆谆。我从这些大学者的文章里了解了很多的文化信息,古今中外典籍之多汗牛充栋浩如烟海,我惊叹人类文化的丰富多彩。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渺小,岁月有限人生苦短而自己所知甚少,也真的开始懂得了国学大师王国维说的“古之成大事业者必经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把他们当作我的引路人,把他们谈到的治学门径作为我读书的指导,就这样我逐渐了解了一些典籍,也经常去图书馆借古典方面的书籍阅读。这些大学者、治学专门家的求学道路时时激励我做学问要能静心要该甘于寂寞。知道了这本杂志的好处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在那年的十一月份我打电话给父亲要求帮我订上《古典文学知识》,这一订就是十二年,从未中断,她俨然融入了我的生命之中,成为我血肉的一部分。我从长沙进修回来清点书橱时,把这些杂志三本一大册地装订好,还包上了书衣,整整齐齐地排放在我期刊专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