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克拉娃是克拉芙萁雅的小名。
“我心里简直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克拉娃终于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的话头,拚命压低声音说,她的眼睛里放出热烈的光辉,“我真担心你不会来了。要知道,我又不能去找你。”她用非常柔和的低音说。
“那是为什么呢?”他问,突然对这种想法感到惊奇。
“啊,你怎么不明白?”她忸怩起来,“叫我对父亲怎么说呢?”
在这次谈话中,恐怕她至多也只能说到这里:最后要让他懂得,他们的关系不是普普通通的关系,这里面存在着秘密。她无论如何应该向他提醒这一点,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谈的话。
他沉默起来,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看,使她的整个大脸、她的丰腴的白脖颈直到粉红上衣领口露出的胸口,突然都变得跟这件上衣一样颜色了。
“不,你不要以为他不喜欢你。”她闪动着杏仁似的、略微斜视的眼睛,急急地说,“他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个捷姆奴霍夫很聪明……’你知道,”这时她的声音又变成柔和的、迷人的低音,“你要是愿意,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这种突然产生的可以跟心爱的姑娘一同撤退的可能,是他的头脑里不曾想过的。这种可能的诱惑力非常大,使他不禁茫然失措了,他望了望她,尴尬地笑了一笑。忽然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心不在焉地顺着街道望过去。他背对公园站着,这条通向南方的长街,被迎面射来的炎热的阳光照射着,整个都展现在他面前。在远处通第二过道口的斜坡那里,街道仿佛到了尽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显现出草原上一些蓝色的丘陵,丘陵后面不断腾起远方大火的烟雾。但是这一切他都看不见,因为他的眼睛近视得厉害。他只听到隆隆的炮声、公园后面机车的鸣笛声以及从小就熟悉的扳道员的号声,在草原的天空下,这种声音听起来是非常的清脆明晰,充满和平的意味。
“我的东西都没有带,克拉娃,”他发愁地、慌乱地说,一面摊开双手,好像要让人家看看他的披散着深亚麻色长发的、光着的头,看他的这件洗旧了的、袖子嫌短的充缎衬衫,这条穿旧了的、嫌短的棕色条纹裤子和光脚上穿的便鞋。“我连眼镜都没有拿,连你都看不清楚。”他闷闷地开玩笑说。
“我们去问问爸爸,再乘车子去拿你的东西。”她热情地低声说。她歪着头望着他,甚至动了一下要去握他的手,但是没有敢握。
正巧在这时候,克拉娃的父亲戴着便帽,穿着灰色旧上装和皮靴,提着两只箱子,满脸大汗地从卡车后面走出来。他打量着有什么地方可以放他的箱子,可是卡车已经装得满满的。
“来,柯瓦辽夫同志,我来放。”站在卡车上的包裹和箱子中间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接着,他屈下一膝,一只手撑着车沿,把箱子一只一只地接了过去。
这时候,万尼亚的父亲也是绕过卡车,走了过来。他的晒黑的、青筋暴露的、瘦削的双手捧着一包好像是从洗衣房取出来的东西,里面大概是床单。他捧着这包东西非常吃力:他伸直胳膊捧着这包东西,艰难地拖着发软的长腿,脚底在地面上擦着。他的拉长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汗珠,甚至晒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起来。在这张瘦削疲惫的脸上,那双严厉得令人痛苦的、发出不健康光辉的、颜色很淡的眼睛,显得特别惹人注意。
万尼亚的父亲,亚力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捷姆奴霍夫,在公司里当看门人;而克拉娃的父亲柯瓦辽夫,管理处的总务主任,正是他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