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夜里被解走了。过了一两个时期,可怜的女人的灵魂飞升了,我暗暗地希望并且庄严地相信它是到永恒的幸福和休息的地方去了。我给她的遗骸行了葬礼,她在我们那小小教堂墓地里安息了。她的坟头上没有石碑。她的悲哀世人知道,她的德行上帝知道。”
“在犯人解走之前已经和他约好,他一得到允许就写信给他母亲,信可以寄给我收。父亲自从儿子被捕之后就坚决地拒绝见他了;对于儿子的生死全都置之度外。他一去毫无消息,好几年过去了;到他的刑期过了一半,而我没有接到一封信的时候,我断定他是死了,而我的确几乎希望他如此。
“然而爱德门德呢,他在到了居留地之后被派到很远的荒僻地方去了,也许是由于他十四年中都居留在一个很远又荒僻地方的缘故,我没收到一封他的信。刑期终了之后,他坚持从前的决定和对母亲的誓约,经过无数的困难回到了英国,徒步走回家乡。”
“在八月里一个晴和的星期日的黄昏,约翰爱德门德踏进生他养生的而又给生蒙上了耻辱的村庄。他的最近的捷径是要经过教堂墓地的。他穿过篱笆上的活门的时候,他心里激动起来。那些高大的老榆树——落日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陆离地——唤醒了他童年的联想。他想像那时候的自己,吊住母亲的手,安静地走进教堂。他记起了自己是惯于抬头望着她的苍白的脸孔的;而有些时候她的眼睛对他脸上凝视的时候会充溢着眼泪——这些泪在她俯身吻他的时候就热辣辣地落在他的额头上,使他也啜泣了起来,虽然他那时一点也不懂得她的眼泪是何等悲苦的眼泪。他想起他如何常常在这路上和一些孩子气的游伴快乐地奔跑,时而回头看看,瞥瞥他母亲的微笑,或者听听她的温柔的声音;他的记忆上的一重帘幕似乎揭开了,于是他再也受不了那种被藐视的劝告、被毁弃的信约在他记忆里要炸开的感觉。
“他进了教堂。晚祷的礼拜仪式结束了,会已经散了,不过还没有关门。他的脚步在低矮的屋子里发出空洞的回声;是如此地寂静和悄然,他孤零零一个人几乎害怕起来。他向四面看看。依然老模样。地方似乎比从前小了些,但是那些古老的石碑,还有那熟悉的讲道坛以及圣餐台都依然在那里。在这圣餐台前面,他曾经时常背诵过他作为一个孩子的时候所尊敬而作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所忘记的圣诫。他走近了从前的老座位,它显得冷清而凄凉。坐垫已经拿掉了,《圣经》也不在那里了。也许他的母亲现在是坐更坏的位置了,也许她身体已经衰老得动弹不了,不能独自走到教堂来吧。他不敢想到他所害怕的事上去。他走开的时候颤抖得很厉害,浑身凉透了,像被没了一盘冷水。
“他正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年人走了进来。爱德门德清楚地认识他而吃惊地退了一步;他曾经好多次看他在墓地里掘坟墓的。他对这回家的囚犯会说些什么呢?老年人抬起眼睛对陌生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对他说了“晚安”,就慢慢地走了。他已经忘了他。”
“他走下土冈子,穿过村庄。天气很热,人们或坐在门口,或散步,或者享受着黄昏的宁静和劳动后的休息。许多人都对他看一眼,他也向两旁怀疑地看了几眼,看看是否有谁认得他和躲避他。差不多每家都是些陌生人;从一些高大的身材中间他认出他的一个老同学——他最后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被一群快乐的小孩子围绕着;另外一些呢,其中有一个坐在一所茅屋门口的安乐椅里的病弱的老年人,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当年一个筋强力壮的劳动者;但是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他,他走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认识。
“落日的最后的光辉洒在大地上,使一捆捆黄色的谷穗上发出辉煌的光采,拖长了果树的影子,这时他站在老家的门口了——这是他童年的家——是他的心在拘国和悲苦的悠长岁月里怀着不可形容的强烈的爱恋所渴慕的家。围墙是低低的,虽然他清楚地记得从前在他看来这里的确是一座高墙;他从墙上对园子里看。里面的花果比从前多些和茂盛些,但是那些老树还在——他曾经无数次在太阳下面玩厌了之后躺在这些树下;渐渐感觉到幸福的童年时代的温柔的睡眠轻轻地来临。他听到了房子里有人在说话,但是它们听来很陌生,他不熟识。声音也是愉快的,而他很明白他的可怜的老母亲是不会愉快的,于是他走进去。门开了,一群小孩子跳了出来,叫着和蹦着。手里抱了一个很小的孩子的父亲出现在门口了,于是他们包围着他,拍着小手,拖他出来参加他们的有趣的游戏。犯人想到,就在这个地方他曾经躲避过他的父亲多少次阿。他记起了他如何时常把发抖的头埋在被子里,听着那粗暴的言语、凶狠的鞭打和他母亲的哀号;虽然他离开这地点的时候由于心灵的剧痛、高声抽咽了,但是他在狂暴而悲痛的感情之下捏着拳头,咬着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