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鉴赏过这些,”那位老绅士微妙的回答:“但是人物和事情都是十分平凡,因为我的视野是如此有限啊。”
“你是做了些笔记的,我想,关于约翰爱德门德,不是吗?”华德尔先生问,他似乎是要引出他的朋友的话头,来给新宾客们一些启迪。
老绅士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刚要转换话题,但是匹克威克先生说:
“请您谅解,先生;但是对不起,我想冒昧问一问,约翰爱德门德是谁呢?”
“我也正想问这句话哪,”史拿格拉斯先生急切地说。
“你的身子是被锁住了,”兴高采烈的主人说。“早晚你总得使这些绅士的好奇心给于满足;所以你不如利用现在这个好机会,立刻就说。”
老绅士一面把椅子向前移动着,一面和善地微笑;其余的人都把椅子拉得靠近一些,尤其是特普曼先生和老处女姑母,也许他们是因为耳朵不大灵吧;老太太的听筒被妥妥当当地安排好了,米勒先生(他在朗诵诗歌的时候睡过去了)被训诫地一把叫醒了——那是他的前搭档那位庄严的胖子从桌子底下使出来的,——于是老绅士不再用什么序言,直截了当地开口说了如下的故事,我们自作主张替它加了一个题目,叫做
归囚
“我初到这村子来住的时候,”老绅士说,“离现在正二十五年了,那时,在我的教民之中有一个恶名最大的人,叫做爱德门德,他租了一块离这里很近的小小田地。他是一个脾气粗暴、心肠野蛮的坏人;懒惰和荒淫的习气,残酷和凶猛的气质。除了几个跟他一道在田野里浪荡或是在酒店里纵饮的、懒惰而无赖的流氓之外,他连一个朋友或者熟人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愿意跟这个令人感到恐惧而人人厌烦的人讲话,大家都躲避爱德门德。
“这人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那孩子在我初到这里的时候大约有十二岁。关于这个女人悲痛的强烈程度,关于她用以忍受这些的温和而忍耐的态度,关于她抚养那个孩子的时候的操心忧虑的苦痛,没有人能够恰当地想像出来。上天宽恕我这种猜测——假使那是不仁的猜测的话——但是我坚决地相信、而且我从心眼里相信,那人好多年来有目的有计划地试着弄碎她的心;但是她这不仅是为了孩子忍受这一切,同时也是为了孩子的父亲——虽然这在许多人看来也许是奇怪的;因为,虽然他是一个畜生、虽然他待她很残酷,然而她曾经一度爱过他:由于回忆到他曾经是她的什么人,就在她的胸中唤起了在苦难中要容忍和温顺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世间也是宇宙间女人特有的感情。
“他们很穷——既然那男人过着这种日子,他们当然是非穷不可的;但是女人不停和不倦地操作,夜以继日地干,使他们得免于饥寒。这种操作只得到恶意的报答。夜里经过那里的人们——有时已经是深夜了——告诉大家说听到一个悲痛的女人的呻吟和呜咽,还听到殴打的声音;不止一次,孩子在半夜以后轻轻地去敲邻居的门,到那里躲避他的反常的父亲醉后的暴行。
“在这些日子,这可怜的女子始终是我们的小小教堂的出席者,她来做礼拜的时候常常带着暴露了曾受虐待的一缕缕不可掩饰的伤痕。每个星期日的早晨和下午,她一定来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把孩子带在身边,虽然他们两人都衣衫褴褛——比许多地位不如他们的邻居们还穿得坏得多——不过他们总是整齐和清洁的。每人都对“可怜的爱德门德太太”友善地点一点头、和蔼地打声招呼;有些时候,当她做完礼拜站在通到教堂大门的一小排榆树下面和一个邻居交谈几句的时候,或者怀着母亲的骄傲和喜悦在旁边看着她的健康的孩子和一些小朋友做游戏的时候,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恩的表情代替了她那原来憔悴的脸孔,这时她的样子虽不是高兴和幸福的,至少是平静而充实的。
“过了五六年;孩子已经长成一个结实而发育健全的小伙子。为了把小孩柔弱的身材和四肢培养成一个强壮的男子所花的时间,已经使他的母亲的身体弯了,使她的脚力衰弱了;但是那本来应该扶持她的手臂却不再在她的怀抱里了,那本来应该是愉快而又幸福的脸孔却早已消失了,她还是坐在她的老位置上,但是在她身边有一个位置空着。《圣经》还是像往常一样细致保存,要读的地方还是像向来一样查明了折好;但是却没有和她一道读的人了;眼泪密而快地落在书上,字迹都模糊难辨了。邻居们对她还像从前一样和蔼,可是她掉开头躲避他们的招呼。现在再也不在老榆树下面逗留了——没有对未来幸福的欣慰的预期了。这孤苦的女人把软帽拉得更低些这在脸上,匆匆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