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决心是相等的。勇敢在这里近于野蛮,并夹杂着某种残酷的英雄行为,这首先是来自自我牺牲的精神。在那个时代国民自卫军打起仗来就象轻步兵一样。军队要结束这场战争,起义者却要继续战斗。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去接受死亡,这使大无畏的精神变为疯狂。混战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最后时刻所赐予的至高无上的形象。街上堆满了尸体。
街垒的一头是安灼拉,另一头是马吕斯。安灼拉关心整个街垒,他等待战机,暂作隐蔽;三个士兵看都没有看到他,就在他的枪孔前接连倒下。马吕斯则是不加掩护地作战,成了众矢之的。他从棱堡顶上露出大半截身子。一个吝啬的人在发狂时可以千金一掷,在所不惜,但也没有比一个冥想者行动起来更可怕的了。马吕斯既极其可怕又沉思不醒。他在战斗中的动作如同在梦里一样,看起来好象是一个鬼魂在打枪。
被包围者的子弹逐渐耗尽,他们的嘲讽却还没有枯竭。在这座坟墓的旋风中,他们还是嬉笑自如。
古费拉克光着脑袋。
“你把帽子弄哪儿去了?”博须埃问他。
古费拉克回答:
“他们老开炮给轰掉了。”
或者他们还态度傲慢地评论一番。
“真不明白这些人,”弗以伊辛酸地喊着(他念着一些名字,有些甚至很有名,一些过去军界中的人士),“他们答应来参加并发誓帮助我们,他们曾以荣誉担保,他们是我们的将军,可是却抛弃了我们!”
公白飞只报以庄严的微笑:
“有些人遵守荣誉信条,好比人们观察①星星,隔着老远的距离。”
①此处“遵守”与“观察”法语是同一个词:observer。
街垒的内部撒满炸开的弹片,就象下了一场雪。
进攻者人数众多,起义者地势优越。起义者在一堵高墙上很近地瞄准那些在尸体和伤兵间踉跄前进或在陡坡上跌脚绊手的士兵。这街垒筑得这样牢固真令人叹服,真不愧是一个固守的阵地,少数人就可阻挡一个军团。可是随时在补充人员并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增援的突击纵队无情地迫近了,现在正在一点点、一步步、但有把握地前进,象是压榨机的螺丝在拧紧,军队逐渐逼近街垒。
突击连续不断,恐怖越加强烈。
于是在这堆铺路石上,在这条麻厂街上,展开了一场堪与特洛伊之战相比的搏斗。这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人,十四小时不进食,没合眼,只剩下几发子弹可供射击,现在正摸着没有子弹的空口袋;他们几乎都受了伤,头或手臂都用发黑的血污的布条包扎着,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鲜血,有的武器只是管坏枪和旧而钝的刀,但却要成为巨人提坦了。街垒曾十次受到围困、攻打、攀登,但始终未被占领。
要对这次战斗有个概念,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堆可怕的勇士身上点起火来,再来观看这场火灾。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个火炉的炉膛。他们的嘴在吞吐火焰,他们的脸非常奇特。这已不再是人的形态;战士们浑身是火;见到这些在混战的红焰中来往的火蛇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对双方同时进行的连续不断的大规模杀戮场面,我们将不予描述,因为只有长篇的英雄史诗才有权用一万二千行诗句来叙述一次战斗。
简直就象婆罗门教的地狱,十七种地狱中最可怕的一种,在《吠陀》①中被称为剑林。
肉搏开始了,短兵相接,用手枪射击,长刀砍,拳头打,远处,近处,从上面,从下面,到处皆是,从屋顶,从酒店窗口,几个人钻进了地下室,从通气洞射击。这是一对六十的悬殊战。科林斯的门面已毁去一半,形状很丑。窗上弹痕累累,玻璃和窗框都已不在,只是一个畸形的洞而已,用铺路石乱七八糟地堵着。博须埃被杀死了,弗以伊被杀死了,古费拉克被杀死了,若李被杀死了,公白飞正在扶起一个伤兵时被刺刀刺了三下,刺穿了胸,只朝天望了一眼就气绝了。
马吕斯继续战斗,浑身是伤,尤其是头部,满面鲜血,好象盖了一块红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