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科夫痛苦地摇摇头。
“那,你来。”
丽达清楚自己的伤势,她是没有指望了。浑身像搁在烙铁上一样烧着疼,冷酷的无底洞正张开大口在等着她坠落,死神就坐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冰冷的气息。她并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没什么可逃避的。
见瓦斯科夫不肯动手,她开口说:“枪。”
瓦斯科夫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他慢慢地掏出手枪,递到了丽达手里。可她连拿枪的气力也没有了,枪掉到地上。
“帮帮我。”丽达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瓦斯科夫从地上把枪捡起来,随即惊慌失措地一松手,枪又掉到地上。
“害怕了?”丽达凄然地笑着。
瓦斯科夫又一次捡起了手枪。他打开弹仓,里面只剩下两颗子弹。
丽达痛苦地呻吟着,目光逐渐涣散。瓦斯科夫看见丽达腹部渗出的血已经淌到地上,和着浑浊的雨水流走了。
丽达闭了一下眼睛,衰弱地说:“把……把枪,把枪冲着我……”
瓦斯科夫把枪放到对着丽达太阳穴的地方。她又示意他把自己的手指套进扳机。瓦斯科夫又默默地做了。
丽达满意地闭上眼睛,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对瓦斯科夫说:“吻我一下。”
瓦斯科夫笨拙地俯下身,拘谨地用嘴唇碰了碰丽达的额头。
“真扎人……”丽达又闭上了眼睛,从嘴里吐出来短暂一生最后两个字:“去吧。”
瓦斯科夫朝远处走了两步,坐在树下,背向着丽达。
丽达闭着眼睛,眼角淌着泪水,手指缓缓地扣动扳机。
“噗”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切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雨雾飘荡在树叶间。丽达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仿佛陷入了沉睡。鲜血从她的太阳穴缓缓流出来。
瓦斯科夫仍旧呆呆地坐在地上。俄顷,他发疯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任凭泪水混杂着雨水尽情地流淌。瓦斯科夫扒开覆盖在丽达身上的树枝,最后看了一眼丽达。然后用大堆的树枝把丽达的尸体盖好,捡起手枪,向林子外走去。
瓦斯科夫不再猫着身子设法隐藏自己,他直身挺胸,木然地走过空地,跨过河流,重新走进林子。地上散落着德国兵丢弃的炸药箱,瓦斯科夫用脚踢了踢箱子,箱子完好无损。他继续往前走去,德国兵的尸体出现在他的面前。
瓦斯科夫走到热妮亚牺牲的大岩石前,停了下来,细密的雨水冲刷着岩石上的血迹。他终于看见了热妮亚那张美丽而高傲的脸。瓦斯科夫掏出手绢,小心地为她擦净了脸上的泥点和血迹,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小心地用手绢盖住了热妮亚的脸。
一切做好了,他从林子里抱来树枝,轻轻为热妮亚盖好被血染红的身子。
瓦斯科夫站起身来,认准了德国兵撤退的方向,大步地向前走去。沿路,他看到了被德国兵丢弃的一个个炸药箱、钢盔、没有了子弹的冲锋枪、水壶……
就是这些物品把瓦斯科夫带上追击溃逃之敌的路。
此刻,玛丽娅依然伫立在村口等候着。细雨打在她宽大的披肩上,她依旧面无表情。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安德烈和波琳娜也在其列。女兵们焦虑的目光伸向远方,老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身上划着十字,嘴里不停地为迟迟不归的人们祈祷着。
玛丽娅突然虚弱地摇晃了几下,女兵赶紧上前去扶她。玛丽娅轻轻推开女兵,又重新站直了身子,眺望着远方。雨丝不停地在飘荡,飘向山丘,飘向森林,飘向远方。
“刷”的一声,“眼镜”划着了火柴,然后把火引到一根松木做的火把上。他高举着火把,沿着修道院墙上一幅幅阴森的壁画走下去——圣子的出生,最后的晚餐,圣子受难……
显然,壁画的主题并非全是宗教意味的,其中有许多表现俄罗斯的历史,且有一些还是半成品,没有画完的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