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遭受过多次轰炸的车站。坍塌的水塔,被掀了屋顶的房屋,旧日的站台上长满了荒草,都明确地表示这个会让站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1942年春末夏初的某个早晨,一列军车喘着粗气,缓缓地驶过171会让站。军车的前半部是铁闷子货车,后半部则由各式各样的客车厢组成,显示出战争独有的特色。军车速度虽然缓慢,却没有在会让站停下来的意思。
171会让站军运指挥员瓦斯科夫准尉从薄雾中冲了出来。他大步跨过铁轨,正好赶上尾车在身边驶过。他伸手抓住扶手,略显笨拙地跳上车厢踏板。瓦斯科夫今年春天才满了三十二岁,可长相却老得多,仿佛足有四十来岁。浓密的胡须掩住了厚厚的嘴唇,脸上的表情永远都耷拉着,不管怎么看,他更像一个穿着军服的集体农庄的农民。
瓦斯科夫用粗糙的大手拉开车厢的门,里面立刻传出动听的歌声,随着悠扬的手风琴齐齐钻进他的耳朵。是《红莓花儿开》。瓦斯科夫扫了一眼人满为患的车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车厢仿佛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每个可以被利用的空间都挤满了裹着崭新军装的身体。这让他立刻知道这是一列开往前线的运兵车。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青春洋溢的脸上充满了憧憬。他们似乎还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更愿意把这次出征当作一次集体的外出参观。
他锐利的目光已经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唱歌的战士。那是个连硬胡茬都没长成的毛头小伙,嘴唇上只有一层淡淡的茸毛,唱歌的时候,喉结在削瘦的长脖子上来回移动。
顶多只有十七岁。瓦斯科夫嘴里嘟囔着,一边近乎粗鲁地扎进士兵人群中,费力地向前面的车厢挤过去。
“老大爷,前面没有地方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坐在地板上,仰着脖梗儿对瓦斯科夫说。
瓦斯科夫停下来,有些愠怒地看着说话的士兵。
年轻的士兵这才看清楚瓦斯科夫的准尉军阶,长满青春痘的脸上显出尴尬。他想从地板上站起来,瓦斯科夫摆摆手,让他坐下来,又向前挤去。
他总算挤到两个车厢衔接的部位,找着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坐在了地板上。他刚掏出绣有“赠给亲爱的捍卫祖国的战士”字样的烟荷包,旁边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的士兵便问道:“有烟吗?”
瓦斯科夫大方地打开荷包,请对方抽烟。
对方卷好烟,又问瓦斯科夫要火,当他点上烟,猛吸一口,却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瓦斯科夫恶作剧地看着年轻的士兵。
“你这是什么?”士兵哭丧着脸问。
“纯的马哈烟。”
“抽不了。”
“一看你就没抽过。”瓦斯科夫笑着说,“而且你也是第一次上战场。”
士兵挠挠没有胡茬的下巴,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
瓦斯科夫把卷好的烟叼在嘴上,他叼烟的姿势和别人不一样,卷烟向下垂,挂在下唇上。他点上烟,深情地吸了一口,继续说:“要抽烟就抽马哈烟,那才是男人抽的。”
周围的年轻人似乎都为瓦斯科夫的说法吸引,凑过来,要求抽上一根。可是几乎每个尝试过的年轻人都被浓烈的马哈烟呛得大声咳嗽,这引起了一张娃娃脸的中尉的注意,他挤了过来,大声询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瓦斯科夫看清了娃娃脸肩上中尉的肩章,无可奈何地想站起来,却被挤得又坐了下来。他只好坐在地上向中尉敬了个礼。
中尉还了个礼:“这是开往前线的专列,你怎么上来的?”
“老大爷,他把您老当成德国人的间谍了。”一个年轻的战士开着玩笑说。
瓦斯科夫刚要张嘴解释,中尉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战争,和抽马哈烟不一样!”
中尉教训的口吻让瓦斯科夫皱起了眉头:“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中尉同志,战争进行了一年,你整齐的军装上少了点什么。”
瓦斯科夫指了指胸前挂勋章的地方。
中尉的脸涨得通红,他马上还击道:“你当然有理由把自己的军功章拿出来,给我们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们看看,准尉同志。”
瓦斯科夫一下窘住了。年轻的士兵在一旁怂恿着,让他把军功章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