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妮亚突然把步枪扔在地上,东倒西歪地双腿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准尉站起来,同情地看着热妮亚,但并没有过去劝她。他走到德国兵的尸首旁,捡起了他们的冲锋枪和子弹带,又特意翻看了每一个人脚下的靴底,没有发现那个有着特殊花纹的靴底。突然,他在粗壮的德国兵口袋里发现了自己那个烟荷包。
粗壮的德国兵突然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大手无力地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瓦斯科夫一脚踢开德国兵的手,弯腰捡起自己的烟荷包。
热妮亚已经停止了呕吐,却抽抽噎噎地哭着。她听见走近身旁的瓦斯科夫,厌恶地说道:“走开。”
瓦斯科夫没有动,而是把抓着烟荷包的手伸到热妮亚面前,慢慢张开。
热妮亚看清了烟荷包:“是他们?”
“还有。”
热妮亚又是一阵恶心,干呕着。
“起来,热妮亚。”瓦斯科夫把热妮亚扶起来,他刚一松手,热妮亚又差点跌倒。
“行了。”瓦斯科夫又说:“你已经体会过了。以后还会有的,有一点必须理解,他们不是人。不是人,战士同志,这群法西斯根本不能算是人,甚至连牲畜都不如。你该去看一眼。”
瓦斯科夫的话起了作用,热妮亚稳住心神,果然去看两个已经气绝的尸首。一会儿,她回到瓦斯科夫身边:“好了。”
瓦斯科夫满意地看着恢复了正常脸色的热妮亚,说道:“现在,我们去找索妮娅。”
索妮娅那半合半睁的双眼依旧毫无生气地凝视着清晨的天空,像在遗憾不能为即将到来的太阳吟唱动人的诗句。瓦斯科夫再一次试着把她的眼睛合上,还是失败了。索妮娅固执地睁着眼睛,似乎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仍然充满了留恋。她还没来得及谈上一次恋爱,还不知道那个戴眼睛的年轻士兵叫什么名字,也没有让热妮亚把自己好好地打扮一次,成为舞会的皇后……
她的生命就这么戛然而止,一切才刚刚开始,就被扼杀了。瓦斯科夫背起了索妮娅,去寻找可以把她安葬的地方。他痛苦地想到,列兵索妮娅的死讯都无处投递,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孤独的索妮娅,为什么偏偏是你?甚至没有办法弄到一个合适你的墓穴。瓦斯科夫只在石滩上找到了一个小坑。
“都怪我。我为什么没拦住你,我只要口气再严厉一点,那怕骂上你一句。你可能就不会去找那个该死的烟袋子了,都怪我,索妮娅……”瓦斯科夫喃喃自语地说着,悲痛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更老了。他将索妮娅轻轻放在地上,慢慢走开了。
热妮亚流着泪掏出自己的手绢,一点一点地为索妮娅擦去脸上的血污。瓦斯科夫抱着一大堆刚砍下来的松树枝走了回来。他在石坑里铺上柔软的树枝儿,然后半搂半抱地托起索妮娅,轻轻地放在松枝上。
“去吧,叫她们过来,和索妮娅告个别。”瓦斯科夫说。
热妮亚把姑娘们都引来了。嘉尔卡一眼看见躺在坑里的索妮娅,就要放声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喘着。
“少发神经!”丽达恶狠狠地止住了嘉尔卡。
嘉尔卡立刻沉默下来,跪在索妮娅身旁,抽抽搭搭地哭泣。丽达沉重地呼吸着,两眼燃烧着怒火,没有一滴眼泪。热妮亚又想起什么,把《普希金文集》放到了索妮娅胸前。
“列兵索妮娅。所罗门诺芙娜。古尔维奇长眠于此。”瓦斯科夫坐在索妮娅身旁,轻声说道,“安息吧。等打完了仗,我们再来看你,接你回家。”
“她是个高材生,一直是高材生,不论是在中学,还是在大学。”丽达看着索妮娅。她太瘦了,以至于军装领子显得那么宽大,就像一副枷锁套在她纤细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