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下面还有张照片,像是古老的深褐色锡版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清瘦的年轻女子,红褐色的头发,黑而大的眼睛,仿佛忧伤地望着我。或许这忧伤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我已知道她会在三十四岁时死去,所有对生活的激情都随之而去。我把她的资料打印出来,放到办公室抽屉里,下班时把它带回去。
我不知道为何这么干,其实只有两句话而已,却又隐隐感到人的一生,任何人的一生都应不只是两句话,特别是这个虽死犹生的女子,她在触动我麻木的心,让我感受世界的精彩,至少在读她的书时,世界不像我所感受的那么平淡沉闷。
我热了冷冻食品,吃完后在壁炉边坐下来,拿起《与猫同行》随意翻看着,找我喜爱的段落读。有一段是描写乞力马扎罗山的山顶白雪皑皑,一群大象在山脚下缓缓前行;另一段是叙述在一个五月的早晨,她漫步在凡尔塞的花园,闻到浓郁的花香。接着在书的末尾,有一段是我最欣赏的:世间漫漫旅途我还未走完,途中还有许多美景值得欣赏。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我祈望能一直活下去。我由衷地相信在我离开人世多年后,只要有人捧起其中的一本书阅读欣赏,我将会重生,对此我深感慰藉。
这是个令人欣慰的信念,和我曾追求的人生信念相比,它是那么执著而永恒。我现在还是默默无闻,为世人所遗忘。而在我死后二十年,最多三十年,将无人记得我这个名叫伊桑欧文斯的男子曾活在这世界上。他曾在这生活、工作、死去,与世无争地过着每一天,这就是他一生的业绩,过去没人与他相遇相知,今后肯定也没有。
我不像她,或许又和她很相似。她不是政治家,不是女勇士,没有丰功伟绩值得纪念,只是写了一本已被人遗忘的旅游小册子,还没来得及写第二本。她已经离开了75年,谁还能记得起她的名字“普里西拉华莱士”呢?
我灌了口啤酒,又接着开始读下去,读着读着,我有种隐隐的感觉:她描写的外国城市和原始丛林越来越多,那些城市的陌生感和丛林的原始性越来越少,似乎让人觉得家的气氛越来越浓。尽管我常常读,仍不能领会她是如何做到这种效果的。
阳台上一阵咔哒声让我分神,心想这些浣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每天晚上都在闹,但我又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声猫叫。这就让人感到惊奇了,离我最近的邻居在一英里远外,这距离对一只猫来说似乎太远了吧,但我至少要出去看看,如果猫有戴项圈或标签,就打电话叫主人来认领回去。如果没有,在还没和这里的浣熊闹起来前就把它赶走。
打开门走到阳台,我真的看见有只猫在那里。一只小白猫,头和身体上点缀着几块棕褐色的毛。我伸手去抱它,它却退后几步。
“我不会伤害你。”我温柔地说。
“它知道,它是因为害羞。”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说。
我转身就见她坐在走廊的秋千那儿。她招了招手,那只猫就穿过阳台,跳上她的膝头。
那张脸我今天早上见过,就是在深褐色照片上盯着我的那张。早上我端详许久,记住了脸的每个轮廓。
是她。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她说,我还在盯着她,“静静的,连鸟儿都睡了。”
她顿了一下说,“只有蝉儿还没睡,用它们的交响乐给我们演奏小夜曲。”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看着,等她消失。
“你脸色灰白。”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我的脸。
“你看起来像真人。”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
“当然是真的,我就是真的。”她微笑着说。
“你是普里西拉华莱士小姐,我一直在想着你,都开始产生幻觉了。”
“我看起来像幻象吗?”
“不知道,”我坦白,“我以前没有产生过,所以不知道幻象是什么样子,显然就像你这样。”我停了一下说,“幻象看起来更难看,你却有美丽的脸。”
她听了笑出声来。猫受惊动了一下。她轻柔地抚摸它。“我就知道你在奉承我,让人家脸红。”她说。
“你会脸红?”我问,话一出口就知道不能这么问。
“当然会,”她回答,“尽管从塔希提回来后我也这么怀疑自己,因为那儿的人们都爱奉承。”她又说,“你在读《与猫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