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卡斯曼先生?”瑞西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
“这是格雷克说的。”里奇说。
“真是莫名其妙!”瑞西说,“你不是说话音调低的那个吗?”
“是的,音调低的是我。别介意,继续说。纳森还提到过什么?”
“我不知道别的了……还有一次,他提到了寺庙里面卖纸钱的人。”
“卖纸钱的人也要养家糊口的。”格雷克说。
“不要扯太远了。”里奇说,“瑞西,为什么你觉得自己要承担责任?”
“因为是我鼓励纳森要以自己的良心为准则。我对他说这才是上帝的旨意。我想我的话对他的行为有过一定的影响。但是请你们相信,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将这些想法带进手术室——如果说手术的意外是他造成的话。”
“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纳森吗?”里奇问。
瑞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的地址,还有他的拉比的地址。我只知道这些,我也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哦,还有一件事,纳森很喜欢国际象棋。他曾带我去过一家国际象棋俱乐部。我不记得具体在哪儿了,可能是曼哈顿中城,也可能是下城,那个俱乐部的环境很不错。”
他们在格林威治村西9街的国际象棋俱乐部里找到了纳森。俱乐部值班主管指着一号棋台正弓着背下“尼姆佐一印度防御” 的那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说:“那就是纳森。”和纳森对局的白方是一个大师级棋手——匈牙利人埃米博布尔。埃米博布尔是顺路来这儿玩玩的,可纳森居然和他下到了僵持不下的局面。纳森俯视着棋盘,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放在棋钟上。
没过多久,纳森抬头正好看见格雷克。他怔了一下,撅了撅嘴,摇摇头,站了起来,他隔着棋盘和埃米博布尔耳语了几句。匈牙利人摇了摇头。纳森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埃米博布尔耸耸肩。纳森停钟认输,朝格霄克走过来。
“格雷克先生,”纳森说,“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说法。”
“当然,你能够主动承认是再好不过的了。”格雷克说。
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纳森极力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中断手术。
“我知道,我不应该把整件事情搞砸,”纳森指的是移植手术的事情,“自杀和手术移植都不是非法的,你们用不着拿政府的条条框框来吓唬我。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移植卡斯曼先生的灵魂,如果格雷克愿意和里奇分享同一个身体的话就没我什么事了。可是当要处理掉格雷克的时候,当要我弄死格雷克的时候,我犹豫了。我想了很久,以至于耽误了手术时机。最终我走出了手术室——我不管了。我曾不断地提醒自己,我做这份工作就要本分守纪,按规章办事。但是那样的情况已经涉及我个人的好恶。他们让我扮演刽子手的角色。我想我已经受够了,我宁愿走人。”
晚上11点多,里奇和格雷克才回到公寓。回来的路上,他们先去了一家爱尔兰小馆子。尽管格雷克是个素食主义者,他还是没有反对里奇点牛肉玉米三明治、家常小炒、一小份沙拉,还有著名的爱尔兰啤酒Killian‘s Red。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里奇拿着手里三明治在胸前晃了晃说。
“我为什么要介意?我已经把身体卖给你了。只要你乐意,你往嘴里填什么垃圾我都不介意。”
“那再来些啤酒?”
“你自便。”
里奇并没有真的要啤酒,他怕晚上会不停地往厕所跑。他心想,今天晚上怎么办呢?昨天晚上还好过。毕竟大家都有些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可今天晚上?尽管只有一个人的身体躺在床上,里奇仍会觉得不舒服。和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呆在同一个身体里睡觉,这样睡得着吗?他希望在该睡觉的时候身体能够安分点。
可这到底是谁的身体呢?这身体本身知道自己属于谁吗?这身体本身知道自己已经易主了吗?
回到公寓,格雷克洗了个澡。他拿了一套里奇的睡衣穿上,然后又脱掉,后来又穿上,丝毫没有考虑里奇的感受。格雷克躺上床,熄了灯,将手压在枕头底下睡着了。
里奇躺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他睁着眼睛看着远处的车灯照进屋投在天花板上的光影。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个无眠之夜。看着天花板上移动的光影,再想到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身体,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如果还有自己的身体,他完全可以在睡不着的时候起床,吃块三明治或是看看电视、玩玩电脑游戏什么的。然而,在格雷克优先支配这个身体的情况下,他只能躺在这里整夜望着天花板。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将不得不和格雷克谈谈了。他怎么能忍受如此长久地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的灵魂共用同一个头脑,一起睡觉?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失眠的。他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