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度狂风来自船尾。派右前舷值勤的,把帆落到C位置。”
“右前舷值勒,落帆到C位置,哎——哎。”
“执行。”
“哎——哎,先生。”7号管道的顶盖啪嗒一声关上了。顿时,他听到远处刺耳的笛声,甲板部六分之一的船员在船舱中蹬腿醒来,睡眼惺松地撞在甲板上,穿过走廊,爬出舱门到甲板上来。他隐隐约约感到船在震动。他也翻身爬起,伸着懒腰,穿上衣服。把帆从F位降到C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也不要紧,况且值班的华尔特斯是个很不错的驾驶员。不过,他还是看看为好。
船的平甲板上没有驾驶台。因此,他只能在5根大桅的最靠近船尾的那根、即星期五桅的“第一高台”上指挥。“第一高台”是一个漂亮的乌鸦窝,吊在巨塔的钢篮结构以上50英呎的高处,在这里,他可以一览所有的桅杆。
爬上指挥台,他已经精疲力尽。一轮满月当空,四下看得清清楚楚,太好了。这样,高空作业的新手就不会一脚踏在绳索的黑影上摔到200呎以下的甲板上了。落帆也会更加利索,一切都会迅速完成的。突然,他觉得他马上就能入睡,如果现在上床的话。
他朝船尾平台看了一眼,月光下,几大堆铜鱼网堆在那里。再用一周时间清理、上油,再用一周时间贮藏到链舱里,那就万无一失了。
前右舷的值勤人员向星期一到星期五各根桅杆涌去,听到水手长的哨音以后,他们又沿着各系缆柱涌过来——
狂风袭来了。
风呼啸着向他卷来:船长张开双臂,死命抱住一根缆桩,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船开始缓缓地大幅度地自左向右颠簸。他听见身后有一声金属声,铜网开始向两侧和尾部移动。
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涌到绳索边的人群一下子看不见了。但是,他通过他的脚底板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夹着冰珠的风雨使人耳目失灵,他们只能凭借落帆训练去摸索自己的位置。这下子乱了套了,谁也顾不得把各根桅杆上的帆下降到相同的高度,他们只想把事情赶快了结就退下来。风在他身旁呼啸,他只好转过身去,抱住柱子。现在,星期一、星期二桅上的活干得快一点,而星期四、星期五桅上的人动作太慢。
因此,船开始前后摇晃。风力不均衡,它像祷告似地跪下去,船头扎进几噚深的水中,仿佛在虔诚地打躬作揖,船尾慢慢地掀起来,笨拙地指向天空。从舵轴上淌下的海水形成了一个百明高的小瀑布,直泻到尾浪里。
这才是前后摇晃的半个周期。事情终于发生了。船长抱住缆柱,大叫一声。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见松动的机件与甲板摩擦的声音,沿斜坡往前撞击;他听见船尾发出一声沉闷的断裂声,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鲜血流了出来,冰人心肌的雨水沿着他的下颏哗哗流淌。
向前摇晃达到了极限,有那么一会儿,船成5度角,仿佛永远被固定住似的,然后,向后摆的半个周期开始了。船头在抬起,抬起,抬起,船首斜桅遮住了水平面上的星星,松动的机件一股脑儿朝着船尾冲去,货包、绞盘曲柄、水桶、蒸馏管、钢制的太阳反射镜、钢索具——像不可抵挡的潮水冲到网堆上。船尾有两根系缆柱,与400%以下的龙骨相连,把网缚在缆柱上的钢索已经绷得紧紧的,前后摇晃的冲力一下子把阿口部分掀开,她进了海里,系缆柱支撑了一会儿。
一根钢索在嘎嘎作响,嘭地一声像人的脊背折断一样,接着,第二根钢索又断了,铜网轰隆隆地往下滑,像打雷似的震撼着全船。
狂风聚然停息,与来时一样突然。乌云还在奔跑,月亮又露出脸来,照在甲板上,甲板像扫过一样的干净。网丢了。
索尔塔船长从乌鸦窝的边缘朝50呎以下的甲板望去,他想:我应该跳下去,那样更快一些。
可是,他没有跳。他沿着扶梯爬下,来到空荡荡的甲板上。
船上没有电气设备,只好实行共和代表制而不是民主制。两万人在一起讨论决定事务,非得有麦克风、扩音器不可,得用快速计数器来统计赞成与反对。靠嗓音来联系,靠事务员的算盘来计数。合情合理地在一起商讨的人数当然不能超过50人,悲观一点的人甚至觉得这数目不应该是50而更接近于5。黎明时分在船尾平台聚会的全船议会的人数是50人。
多么美好的黎明,橙红色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海上泛起一片彩晕,船队的张张白帆沿着一条长曲线洒在60海里蓝色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