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爸爸接着说,“能有点儿新东西真太好了。想到还有好些东西还没被发现就让人心花怒放,阁楼里、亭子间里、谷仓里、犄角旮旯……它们真有用,从某个方面说。差不多所有东西都有用……”
“嘘……”妈妈紧张地四处张望。
“噢,”爸爸慌慌张张地笑着说,“真是好呀!新东西太好了!能看到从没见过的东西,知道你给别人的东西也让他们开心,真是了不起啊!美事一桩啊!”
“美事一桩。”他老婆重复道。
“很快,”爱咪姨妈在炉边说,“就不会有新东西了。迟早所有的东西都会给找出来。老天啊,那真是太糟糕了。”
“爱咪!”
“嗯……”她苍白的眼珠没什么神采,还傻愣愣的,她一发呆就这样子,“太可怕了……没有新东西……”
“别讨论这个,”妈妈颤抖道,“爱咪,闭嘴!”
“没事儿,”爸爸用亲切和希望被偷听到的语气说,“这样聊天挺好。没事的,宝贝,不明白吗?爱咪能畅所欲言是好的。她感觉糟糕是好的。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应该是好的。”
安东尼的母亲脸色煞白。爱咪姨妈也一样。这会儿,危险忽然穿透了她思维四周的壁垒。有时候,遣词造句的难度太大,大家干脆不表达负面意思。你永远无法预测。有无数的事情最好不要说,或是想——但克制说和想的结果也许一样糟糕,如果安东尼听见了,并且决定为之做些什么。你永远无法预测安东尼会做什么。
一切都应该是好的。和它们平时一样好,就算根本不好。总是这样。因为任何改变都可能很糟糕。
“噢,我的老天,当然,当然很好,“妈妈说,“你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爱咪,都很好。当然,记住有些话永远比另外一些好。”
爱咪姨妈搅拌着花生,她苍白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噢,当然,”她说,“但是我现在不想说了。我不说话不知道好不好。”
爸爸疲倦地笑笑:“我出去洗洗。”
八点左右,大家陆续到达。这时候,妈妈和爱咪姨妈已经收拾好了餐厅中的大桌子,旁边又拼上了两张桌子。蜡烛亮起,椅子就位,爸爸把壁炉烧得很旺。
先来的是斯必奇家,约翰和玛丽。约翰穿了他最好的西装,洗刷得干干净净,麦金太尔家牧场的一天劳作把他的脸晒得红扑扑的。西装熨得整整齐齐,不过肘底和袖口都磨出了线头。
老麦金太尔正在琢磨织布机怎么造,照着课本设计,不过进展很是缓慢。麦金太尔对木头和工具很拿手,但找不到金属部件的时候,织布机的难度委实过大。麦金太尔曾经和许多人一样,开始的时候,妄图让安东尼弄出村子需要的东西,比方说衣服、罐头食物、医药补给和汽油。然后,他觉得泰伦斯家和乔金尼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他的错,所以尽量工作以满足剩下的人们。然后,没人再想让安东尼做事情了。
玛丽斯必奇是个小个子的快活女人,衣着简朴。她马上开始帮妈妈和爱咪姨妈摆放餐具。
接着到来的是史密斯家和邓恩家。他们两家都住在路下面,距离虚空只有几码之遥。他们驾着史密斯家的马车来,拉车的是他们的老马。
然后轮到雷利家出场,他们穿过黑黢黢的麦地来。
夜晚正式开始。帕特雷利坐到前厅里的立式钢琴边,开始照着谱架上的散页弹起来。曲声温柔,他弹得很煽情——但没人唱歌。安东尼喜欢听钢琴演奏,不喜欢有人唱歌;他总是从地下室上来,或是从顶楼下来,或是就这么出现。坐在钢琴上。当帕特弹奏“爱人”或是“碎梦大道”或是“夜与昼”时,他便点着脑袋。他似乎更喜欢柔和、甜美的歌曲——但是,有一次,某人开始唱歌,安东尼从钢琴顶上看过去,做了些令众人再也不敢唱歌的事情。后来,大家猜想安东尼最先听到的是钢琴独奏,当时没人伴唱,当其他东西加进去之后,听起来不太对头,因而搅扰了他的享受。
所以,每个电视之夜,帕特都会弹奏钢琴,这是晚会的开幕式。无论安东尼在哪儿,这音乐都能让他开心,让他拥有一个好情绪,他就会知道大家已经集合起来等着看电视,大家正在静候他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