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看看老鼠。它已经吃到了自己的肚皮,却死于过度的疼痛。他想了想,把它葬到了玉米地的深处——他父亲曾经说过,微笑着说,能把他杀死的东西如此处理将再好不过。他绕着屋子行走,顶上炎热的黄铜色光线在地上投下他怪异的影子。
厨房中,爱咪姨妈正在打开放杂货的盒子。她把用梅森瓶(mason jar,一种有密封螺旋盖的大口玻璃瓶,用以腌制或保存食品,因美国发明家约翰L梅森而得名)装的东西搁到架子上,肉和牛奶搁进冰箱,甜菜、糖和粗面粉倒进水槽下的大罐。她将纸板箱放回墙脚门边上,索密斯先生下次来好带回去。箱子脏乎乎的,变了形状,破破烂烂的,还被磨出了毛边,但它却是山峰镇仅剩的几个盒子之一。上面褪了颜色的红色字母写着“坎记靓汤”。最后几个汤罐头,还有其他的食物,很久以前就都被吃完了,只除了居民们为特殊日子留下的极少共用存货——但盒子却保留了下来,仿佛是棺材。等这个盒子,还有其他的盒子最终也失去的时候,男人们只好用木头去做了。
爱咪姨妈回到外面,安东尼的妈妈——爱咪姨妈的妹妹——坐在屋子的阴影中剥花生。花生,当妈妈用手指顺着外壳抚摸的时候,就扑通、扑通、扑通地跳进她膝上的盘子中。
“威廉送东西来了。”爱咪姨妈说。她无精打采地坐回高背摇椅中,在安东尼妈妈旁边继续挥起扇子。她还不怎么老,不过自打安东尼用思想对她发了狠之后,她的身体就和思维一样出了岔子,她总是觉得很累。
“噢,好极了。”妈妈说。胖乎乎的花生继续往盘子里跳。
山峰镇的所有人总是在说——“噢,真好”,或是“好极了”,或是“天哪,简直棒透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谈及什么——即便是提起不愉快的事情,比方说灾祸,甚至是死亡。他们总说“好极了”,因为若不用这话掩盖他们真实的感受,安东尼的思想说不定会凑巧听见什么,然后就没有人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了。举个例子,肯特太太的丈夫——山姆从坟墓中又爬了回来,因为安东尼很喜欢肯特太太,听到了她的哀悼。
扑通。
“今天晚上是电视之夜,”爱咪姨妈说,“我真高兴。每个礼拜就盼着这一天。今天晚上不知道会看见什么。”
“比尔拿肉来了吗?”安东尼妈妈问。
“当然”爱咪姨妈扇着风,抬头向天空中单调的黄铜色亮光望去,“老天,真是好热!安东尼要是能让它凉快点儿……”
“爱咪!”
“噢!”妈妈的尖厉声音刺透了比尔索密斯的恳求未能穿过的铠甲。爱咪姨妈带了夸张的警醒表情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掩住嘴巴。“噢……真是抱歉,亲爱的。”她黯淡的蓝眼睛四下扫视,从左到右,想知道安东尼在不在视线内。在不在其实并无差别——他不在你附近也一样能知道你的思想。不过,通常来说,除非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某人身上,他的心里装的还是自己的事情。
可是,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会吸引他的注意力。
“天气挺好。”妈妈说。
扑通。
“噢,是的。”爱咪姨妈说,“这天气真是没得比。拿整个世界和我换都不行!”
扑通,扑通。
“什么时间了?”妈妈问道。
爱咪姨妈坐的地方能够透过厨房窗户看见烤炉上方的架子上的闹钟。“四点三十。”她说。
扑通。
“今天晚上最好是什么特别节目,”妈妈说,“比尔拿来的牛肉好不好,瘦不瘦?”
“又好又瘦,亲爱的。今天才宰的。你知道,总是把最好的部位给我们送来。”
“等丹霍利斯发现晚上不但是电视晚会,也是他的庆生会,他会多惊喜啊!”
“噢,我想也是!你确定没人告诉过他吗?”
“所有人都赌咒绝对不说。”
“那真是太好了!”爱咪姨妈点点头,视线越过玉米地看向远处,“一个生日晚会。”
“嗯……”妈妈把装了花生的盘子放在地上,站起来,拍打着围裙,“我先去把肉烤上。然后咱们布置桌子。”她拿起花生。
安东尼从屋角兜过来。他没有看向二人,只是继续走过精心维护的花园——山峰镇所有的花园都得到了精心维护,非常精心的维护——走过曾经是佛利蒙特家汽车的无用锈铁块,信步迈过篱笆,进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