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咪姨妈正在前门廊上,她坐在高背座椅里前后摇摆,一边挥着扇子。这时,比尔索密斯骑着自行车过来,停在屋前。
下午的“太阳”晒得比尔直出汗。他从车前轮上方的篮子中取出装了杂货的盒子,上了门口走道。
小安东尼正坐在草坪上和一只老鼠玩耍。老鼠是他在地下室里抓到的——他让这小东西觉得它闻到了奶酪的味道,一只老鼠能够想象的最芳郁、最疏松、最美味的奶酪,于是它就爬出了洞穴。这会儿,安东尼正用思想困住了它,叫它耍各种把戏。
老鼠看到比尔索密斯走近,企图逃跑,但是安东尼动了动念头,结果它在草地上做了个后滚翻,然后浑身颤抖地躺着,小小的黑眼睛中闪烁的全是恐惧。
比尔索密斯快步走过安东尼,踏上前门台阶,口中嘟嘟囔囔。一到佛利蒙特家,或是经过这里,甚至只是想到这里,他就要嘟囔。大家想得都是傻乎乎的事情,没什么营养的事情,例如二乘以二等于四,再翻倍等于八之类的。他们竭力混淆自己的思想,让思绪忽前忽后跳跃,这样安东尼就没法读他们的心。嘟囔能帮忙。因为,如果安东尼从你心里读到什么强烈的念头,他或许会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帮忙——比方说治疗你老婆的头痛,或者你孩子的腮腺炎,或是让你的老奶牛又能按时产奶,或是修理厕所。虽说安东尼并不是存心添乱,但你没法指望他对这些情况的处置会合情合理。
他就是这个德行。也许他是想帮你,以他的方式。但结果却很可能相当可怕。
如果他不喜欢你……嗯,说不定会更糟糕。
比尔索密斯把装杂货的盒子搁在门廊栏杆上。停了他的嘟囔,好一会儿才说:“您要的都在这儿了,爱咪小姐。”
“噢,真好,威廉,”爱咪佛利蒙特快活地说,“老天,今天真是热得厉害。”
比尔索密斯险些跪下去。他拿眼神祈求着。他拼命摇着脑袋,再次停下口中的嘟囔,显然他并不愿意:“噢,别说这话,爱咪小姐。天气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真的是好极了的天气!”
爱咪佛利蒙特从摇椅上起身,穿过门廊。她是位高个儿的女人,瘦削,眼睛处却是一片微笑着的茫然。约莫一年前,安东尼对她大发雷霆,因为她教训他不该把猫变成猫皮地毯,尽管他听从她的次数比听别人的——基本上等于零——要多,但这次他却逮住了她。用他的思想。这就是爱咪佛利蒙特的明亮眼睛的末日,也是大家所知的爱咪佛利蒙特的末日。从此以后,即便是安东尼自家人也不尽安全的说法传遍了山峰镇(人口四十六)。从此以后,所有人都加倍小心。
有朝一日,安东尼或会撤销对爱咪姨妈的惩罚。安东尼的妈妈和爸爸是这样希望的。当他长大些,说不定觉得抱歉时。如果可能的话,当然。因为爱咪姨妈已经改变了许多。另外,安东尼现在谁的话也不听了。
“别那么紧张,威廉,”爱咪姨妈说,“用不着这样嘟囔。安东尼不会伤害你的。老天在上,安东尼喜欢你!”她抬高声音,呼叫安东尼,他已经倦了耍弄老鼠,正忙着让它吃掉它自己,“是吧,亲爱的?你喜欢索密斯先生吧?”
安东尼的眼神越过草地,落在送杂货的人身上——一束明闪闪、湿乎乎的紫色凝视。他什么也没有说。比尔索密斯竭力对他露出微笑。一秒钟之后,安东尼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老鼠身上。它已经吃尽了自己的尾巴,至少是嚼烂了——因为安东尼的念头是要它咬得比咽得快。粉色和红色的带毛肉块散在绿色的草皮上。这会儿,老鼠正困难地把嘴伸向自己的下半身。
比尔索密斯不出声地嘟囔着,尽量不去想任何具体的事物。他两腿僵硬地顺着走道下去,爬上自行车,踩着踏板离开。
“晚上见,威廉。”爱咪姨妈在他背后叫道。比尔索密斯蹬着踏板,内心深处他希望自己能踏得有两倍快,好让自己以最快速度远离安东尼、远离爱咪姨妈。有时候她就是不记得该有多小心。还有,他根本不该有这些念头。因为安东尼捕捉到了它们。他逮到了意欲远离佛利蒙特家宅的欲望,好像这里是什么恶土。他紫色的眼睛眨一眨,他在比尔索密斯的身后动了一个小小的愠怒念头,真的很小很小,因为今天他心情着实不错。另外,他挺喜欢比尔索密斯,至少不讨厌他,至少今天不讨厌。比尔索密斯想远离——所以,有些小脾气的安东尼帮了他一把。
他以超人的速度蹬着踏板——只是表面现象,因为实际上是自行车蹬着他,比尔索密斯消失在道路尽头的一阵烟尘之中,他微弱的惊呼还弥留在夏日般的热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