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来到波士顿。一天的这个时候,世界似乎总是处于自我发现的边缘。对于黛安娜来说,一天的这个时候,天空似乎总是真正的天穹,正以不可侵犯的气概冷眼看着人们不自量力,企图用他们的宇宙工具去征服那广袤的无垠。
她转头朝东南飞去,以避开“WBBS”电视台的直升飞机。此时,太阳刚从地平线上跃起,第一批光线发出金色的光亮像蜂蜜一样倾倒在大地,使大地蒙上了一层金光。下面很低处,波士顿正在苏醒过来,开始袭击公路。持续不断的城市嘈杂声,夜间降低到呜呜声,此刻到了上班高峰时间已成了一片吼声。太多的汽车拥挤在太窄的道路上,只听见轮胎的尖叫声、喇叭轰鸣声、无线电嘟嘟声,还有不干净的骂人声。行人在人行道上挤成一团,公共交通工具摇摇晃晃,发出格格声、隆隆声。
太阳又升高了点,地上的“蜂蜜”溶化了,波士顿便陷入其他任何美国城市都有的颜色。花岗石和钢铁的灰色,以及这儿那儿有一些斑斑点点的绿色和蓝色的绿洲。
现代化的大城市,庞大,邪恶,有缺陷。
可不像老家啦,黛安娜心想,突然涌上了一股乡愁。
在塞米斯锡拉老家,头天晚上用过的灶,必须经过清扫,重新点燃,再次敬奉灶神赫斯蒂,是她的火使我们能烹凋食品,使坐在灶边的所有人能共享温暖。在广场,露天市场的摊贩和小贩正在同顾客讨价还价,行人在交谈着工资、收入及各种闲言碎语,但都在女神雅典娜慈爱地看护下。做陷阱捕猎的人检查罗网,猎人潜步追踪他们的目标,都会把一天收获最好的部分留起来奉献给森林与狩猎女神阿耳特弥斯。在一年的这一时刻,谷物女神得墨特尔将为女儿普西芬尼将去阴间当半年冥后而开始忧伤;而农夫将收获最后的一批小麦,制酒人将采摘最后一批葡萄,他们都将唱歌礼赞女神的宽宏大量。到处都是笑声,都是善意。
“把你的翘起来,伙计!”
一句猥亵的话打断了黛安娜的沉思,她朝下瞥了一眼。下面是坎布里奇,两辆车在WBBS电视台的直升机惯说的所谓“挡泥板折弯机”的地方碰上了。两个驾驶人都从驾驶盘后面跳出车外,正在互相对骂,装腔作势。旁边已围上一群人,本已拥挤不堪的车辆只好爬行,而当一些驾车人正“伸长脖子”的时候,交通干脆断了。
黛安娜决定干预,以免有人受伤,便朝着混乱的人群往下降落,但却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最初,她以为是下面街上哪辆塞住开不动的汽车里传出来的,但她越接近地面,哭声越远了。
从西面吹来的一股风把新的大哭声送进黛安娜的耳朵。她在飞行中停下来,像游泳的人踩水那样踩着空气,倾听、等待,默默地祈祷神的指引——
“塞米斯,正义女神,无辜者之保护神,请
您把我带到孩子那里去。为什么这哭声中有那样的孤独与无靠?她的母亲现在哪里?”
悬在半空中的这位亚马孙人的身下五百英尺,警察正在分散上班族的“拳击师”。嘟嘟咬咬、忿忿不满的人群正在回到自己的车上去,又成了城市中守规矩的市民,尽管仍在恼怒今天上班又要迟到。她叮不需要去上班了。
来了一股冬天的寒风,吹得黛安娜略感饥饿,又感到斋要爱抚。她懂了。她知道诸位女神想要让她干什么。
“信使之神赫尔姆斯!帮助我听从我的塞米斯慈母,”黛安娜低声道:“领我去找到那个孩子。”
这是一条肮脏的小巷,弥散着呛鼻子的烂白菜味。一条狭窄的深沟,是波士顿被遗忘的角落,是已倒坍的破旧公寓内年轻人的鲜血凿出来的沟。人行道逐渐开阔,连接一处水泥地面,由此通向人间地狱——一个新生弃婴的完美哺育之地。
她可爱的小屁股坐在一张儿童小床里,床里塞着一些腐烂的食物、发黄的一次性纸杯,以及变软的瓦楞纸板。
一部生锈的防火梯悬在小孩的头上。只有一份旧的已撕破的(波士顿信使报)盖在那里也算是“保护”。小孩在哭,因为她饿了,不但害怕,而且孤独;但没有人前来——母亲不来,父亲不来,也没有哥哥姐姐前来喂她、暖和她。
抱她、爱她。那儿只有老鼠,在等候时机,还有蟑螂,它们对屋里的东西可是不带偏见地一律照吃。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天而降,落到这又暗又脏的地方,吹乱了老鼠身上的黑毛,它们一听到脚步声又见到一个陌上的黑影就赶紧跑开。它们跑到一个安全地带以便观察;同它们一起的还有对此事不感兴趣的蟑螂;它们就是一位现代圣人敷演神迹的唯一见证人了。
这位圣人的确与普通人不同,竟误入这样一个被遗弃的角落。身材高大,装饰豪华,健康美丽,四肢粗壮,语调温和——同此地人们的佝偻病身、僵化思想与悲惨生活恰成鲜明对比。她朝着巷里的垃圾桶走来,穿过恶臭的泥泞和烂菜堆,每走一步就多一分愤慨与哀伤,——婴儿呜呜的哭声就在这巷中回荡。这种既愤慨又哀伤的感情在这已冷漠的世界上是无人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