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衣服套上。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什么也没穿,而舱内的室温已经降到华氏五十度。吉利斯冻得哆哆嗦嗦,上下牙直打架,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颤颤巍巍、歪歪倒倒地穿过船舱,来到最近的一处柜子跟前。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叠干干净净的白毛巾和一叠整整齐齐的浴袍。当他擦去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胶状物时,不由得想起冈田大夫替自己准备冬眠时的尴尬事来。让别人剃去身上的体毛,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当她拿着电动剃须刀,触及他的私处时,他发现自己在她温柔的抚摸之下竟不由自主挺了起来。她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冲他笑了笑,那是一种母亲式的微笑。“放松点,”她安慰道,“想点儿别的什么……”
他转过来,这才第一次看见,别的冬眠箱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好好地立着。十三个白色玻纤棺材,每一具都以四十五度角靠在C2A甲板的防水舱壁上。每副棺材盖上都镶有电泳图谱显示仪,发出暖暖的琥珀色光芒,仪表上标明了里面每个成员的身份。这是阿拉巴马飞船的指挥小组,正是他最后见到的几个人:李、夏皮罗、丁斯里、冈田久仁子、孟洛、厄尔曼……
每一个人都在沉睡。除他之外的每一个人。
吉利斯赶紧套上一件浴袍,急走几步,来到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旁。外部铠窗本来关着,他一按键,铠窗便升了上去。黑漆漆的夜幕中闪烁着的遥远的星光在一瞬间骤然显现。当然,从这个窗户看不到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必须进人指挥中心,借助导航仪器观看。
就在他从窗户跟前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的眼球——那是靠他身旁最近的一个冬眠箱上标示的内容。吉利斯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直发抖,他走近去看仔细些。显示屏告诉他里面睡着的人是考兹——雷考兹,太空生活装备长官。吉利斯判断,他的一切生命指数看上去都很正常,可这不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地方。在屏幕的左上方是一个时间代码:
E/:7.8.70/22:10:01GMT
2070年7月8日。那是飞船全体乘员进入冬眠的日子,也是阿拉巴马起飞后的第三天。屏幕右上方还有另一行时间代码:
P/:10.3.70/00.21.23GMT
2070年10月3日。是今天的日期和时间。
阿拉巴马才飞了仅仅三个月时间。四十六光年的航程才过去三个月,而以百分之二十光速的速度计算的话,整个航程需要两百三十多年的时间才能飞完。
有好几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吉利斯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指数。他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一切。尔后,他转过身,穿过舱室,来到舱口,沿梯子而下,来到下面一个冬眠舱的舱室中。他的光脚丫一路啪嗒啪嗒踩在冰凉冰凉的金属阶梯上。
又是十四个冬眠箱,好好地停放在应在的地方。没有一个是打开的。
压住内心的恐慌使吉利斯又攀下一个梯子来到第C2C号舱室。仍旧是十四个封得好好的冬眠箱。
他还是不甘心。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若有似无的希望快步来到C2D舱室中,看了一眼,又飞快爬上梯子,经过一条短短的通道,进入阿拉巴马号飞船的第二个冬眠舱。等他来到C1D舱室的时候,他已经查遍了这艘飞船上的每一个冬眠箱,除他之外还有一百零三位乘客,没有一个人所在的冬眠箱是打开的。
他浑身虚脱,耷拉着脑袋,倚着舱壁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有好一阵子,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出,只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发抖。
他,孤零零一个人。
好不容易,吉利斯才打起精神。事已至此,光害怕发傻是没用的。很显然,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控制冬眠系统的计算机犯了严重错误,在时机尚未成熟之际就把他唤醒了。既然这样,那么,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好好安排下面的日子。
他找到的那件袍子不是很暖和,于是他千方百计绕过将飞船的七个环形舱连接起来的那些迂回曲折的通道,最后进入了C4号船舱。
阿拉巴马飞船上有两个船舱是留待抵达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后做驾乘人员的营房用的,C4就是其中之一。
寻找自己的储物柜时,他尽量不让眼光落在那一排排的空铺位上,这个柜子里放着一些他的私人衣物。他三个月前放在柜子里的那套蓝色的衣裤连体工作服还好好地挂在那儿,旁边就是他离开金里奇太空中心登上太空船时穿着的隔离服;上面的架子上是一只小小的硬纸盒,紧挨着他那双前端凸起的软底鞋,里面装着几件珍贵的纪念品,那是他获准带在身边的为数极少的几样个人物品。吉利斯套上工作衣的时候故意不去看这个盒子。等到抵达他的最终目的地,他才会看里面的东西。如果将时间的膨胀因素计算在内,必要熬两百三十年……确切地说,得熬过两百二十六年!
位于H4舱室的指挥中心又冷又暗,它坐落在飞船的圆柱状中心交汇轴位置。里面的灯光调得很暗。依环形舱壁一圈所开的长方形窗户紧闭着,几个控制格栅板上微微透出亮光,只有这一点点柔和的光线才打破了室内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