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斯对打开这个纸盒是慎之又慎,他曾多次抑制了自己想要打开它的欲望与冲动,所以这只盒子一直在他的柜子里好好地放着。在他人生最颓废的时期,在他日日烂醉如泥,如堕万丈深渊的那些日子里,他都很留心不让自己接近这个东西。现在是时候打开盒子了,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从里面抽出像册,一张一张地翻看,想起这些照片拍摄的地点和情景,悠悠地回忆,慢慢地品味,一张张的照片记载了他一步步的人生道路。这是他的父亲,这是他的母亲。这张照片上的他才七岁,正站在自家的后院里,那是他童年时期在北卡罗莱纳的家。照片上的小男孩正高高地举着一个玩具宇宙飞船,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是他的生日礼物。这儿有一张他第一个恋人的像片;那里还有他替她拍的另外几张照片,是在一次去烟山野营时拍下来的。照片上的这个小伙子是他自己,身穿制服,在学院参加毕业集训;这一张是他在得克萨斯参加飞行训练时照的。这些相片,还有其他更多的相片所能勾起的更多的回忆,是他能从地球带上飞船并且留在身边的全部财产了:过去的珍贵留影,他曾流连忘返过的地方的片刻回味,还有今生有缘相识的人以及他的至爱亲朋。
看着照片,回忆往昔,他刻意不去想他下面要做的事情。他已经重新调节了恒温器的温度指数,将飞船的午夜室内温度调低到华氏五十度,同时他还告知人工智能系统放弃他先前设定的模仿昼夜循环的灯光照明指令。他在李船长的舱中留了一张便条,告诉他埃里克冈瑟是个破坏分子;然后对自己占用了其他成员的给养和美酒致以歉意。不过今天拿出来的这瓶酒,他还是要喝完的,没理由只喝一半便置之不理,由着它在那儿挥发浪费吧!更何况,多喝点儿酒,最好是酩酊大醉,他才会借酒壮胆,轻而易举地摁下那个红色的键。
他的生命历程就到此为止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一无所有,别无他望。用片刻的痛苦来抵消永无止日的悲惨与孤独,还是划得来的。
吉利斯还在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看着他的像册,就在这时他碰巧扫了一眼嘹望孔,也就是在那电光闪石的一刹那间,他觉察到了一丝异常:一颗恒星在移动。
一开始,他以为是香槟酒的酒力上来了。要不就是挂在他眼角的泪珠折射出星星的反光让他花了眼。他回过神去重新看照片,眼前是他给父亲拍的一张照片,是在父亲去世前不久拍的。看过之后,几乎是很不情愿地,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从嘹望口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全是闪闪烁烁的星星,所有的星星纹丝不动……除了一颗以外。
非常亮的一颗星星,如此之亮,肯定是颗行星,说不定还是颗彗星呢!可是阿拉巴马号飞船现在已远远飞离了地球所属的太阳系,而所有的恒星又太远,再加上飞船行驶速度非常之快,根据相对性原理,这些恒星是不可能看到动的苫而这颗星似乎在沿着与他所在的飞船相平行的轨道行驶。
吉利斯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了,他仔细地观察着这束越来越远的光亮,看着这颗星穿过自己所射出的光束的柱身渐渐消失在远方。他盯着它越久,就越觉得它后面仿佛拖着一个若明若暗蓝白色的尾巴;或许这是颗彗星,但果真如此的话,它的行进方向又不对头。而事实上,当他用眼睛继续观察,用大脑不停琢磨的时候,光点竟又亮了少许,似乎还稍稍改变了一点航向,就像是……
他冲向梯子,照片一古脑儿掉在地板上。
等到他冲进指挥舱,那个飞行物早就不见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吉利斯都在空中搜寻着,不停地调整导航望远镜的方向,试图再一次捕捉到这个不明异物的影踪。试了光学仪器不管用,他又来到自己的通讯联络台,打开宽频调谐旋钮,在无线电波段上来回调着,想从宇宙空间里一片嘈杂的颤音中搜索到一个反复出现、相对固定的信号。他几乎没意识到舱里已变得越来越冷了,天花板上的顶灯也熄灭了。此刻他早已忘记了原先的意图,也没想起来通知人工智能系统他已经改变主意了。
那个东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了好久,却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踪迹。然而对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他确信无疑。它绝非幻觉,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他越想就越发坚信那惊鸿一瞥问的物体并非宇宙间固有的天体,而是一架太空飞行器,在与阿拉巴马飞船交汇而过的一瞬间被捕捉到了,尽管两者之间的距离无法估算——一千公里?一万公里?还是一百万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