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海拔太高,他精神错乱了。我想。我们得给他服镇静剂,捆在睡袋里,然后像把脏衣服送到洗衣房那样将他一路拖下山。
“来吧,”加里在冰冷的空气里对我吼道,“做个巨人,杰克。”他继续拍打着双臂。
我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保罗和卡纳卡拉德斯也跳跃着,动作小心翼翼,以免从只有一双脚宽的平台上落下去。他们不停地叫嚷着,挥舞着双臂。
卡同时舞动他的六支螳螂前臂,关节旋转着,无骨的手指像巨大的树根一样挥舞,场面真够壮观的。
我觉得他们都失去理智了。缺氧精神错乱症。我不理会他们,只是朝下望着东面。
我们欢快的身影跳跃着跨过冰川,跃过邻近的山脉。我举起双臂,又放了下来,只见我的举起又放下的双臂影子映照在山脊上,大概有十英里高。
我们跳着嚷着挥舞着,直到太阳落到布洛阿特西面,我们高大的影子也永远消失了。
六号营地,金字塔形峰顶下,雪丘上的一道窄窄的沟壑海拔26,200英尺
现在大家都不再谈话,不再说聆听什么什么歌,不再蹦跳不再叫嚷不再挥舞了。我们现在连呼吸和思考的氧气都不够,更别提瞎折腾了。
过去的三天三夜里,我们攀上越走越宽的东北山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雪丘。我们又攀上雪丘,这期间彼此几乎没怎么说话。天气始终平静晴朗,真不敢相信现在这个季节也会有这样好的天气。那场把我们困在三号营地的暴风雪之后,地上的雪积得很厚很厚。于是我们轮流开路。在海拔10,000英尺的高处开路令人疲惫不堪,现在的高度是海拔25,000英尺,大家却反而感觉迟钝,麻木不仁了。
晚上,我们甚至没顾上合并帐篷,直接用各自单独的帐篷凑合着睡了,就像直接用睡袋裹紧身子一样。现在每天只有一顿热汤——在惟一的炉子上煮的超营养汤(我们把最后三四天里可能用不着的东西,如另一个炉子,全留在了Z形山脊上)。
晚上,我们咀嚼着冰冷的营养块,不知不觉便会陷入半梦半醒状态。熬过了冰冷难眠的几小时,我们凌晨三四点就行动起来,借着头顶的照明灯光攀登。
海拔太高,我们三个人头痛得要命,感觉迟钝麻木。保罗的处境最糟糕。也许因为他第一次尝试横向攀登的过程中被冻伤了。他咳得很厉害,攀登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无精打采。连卡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几乎只能用两条腿攀登,有的时候得花一分钟的时间才能把脚上的冰爪踢进冰里。
在喜马拉雅山,大多山脊都直通顶峰。但是乔戈里峰则与众不同,它的东北山脊就没通到峰顶,在离峰顶还有两千米的巨大雪丘处便终止了。
我们几个稀稀拉拉地、缓慢地、极其迟钝地攀登着这座雪丘,没有绳子,也没有任何保护。如果谁不幸坠落而死,那将是一次孤独的坠落。我们不在乎。在这传奇般的26,000英尺处,甚至更高一点的地方,你越来越神思恍惚,常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们没带氧气,就连那种在过去十年里逐渐得到完善的轻便的加速渗透氧气罩都没有。原本准备了一个加速氧气罩,以便给染上肺气肿甚至更糟糕的病的队友用,但是现在我们把氧气罩、炉子、绝大多数绳索以及多余的食物全留在四号营地了。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似乎蛮不错的。
这会儿我满脑子想的全是呼吸。身体每个微小的动作——每一步——都会让我们消耗掉更多的氧气。尽管保罗一直极力挺住,但他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似乎更糟了。加里的动作坚定沉着,但从他偶尔怪异的动作和停顿来看,他也明显头痛气促、大脑混乱了。今天早晨,我们从六号营地出发前,他呕吐了两次。晚上,我们刚躺下一会,就从半梦半醒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吸气,伸出手抓住自己的胸膛,似乎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正拼命让我们窒息一般。
某些东西正试图把我们杀死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想要我们的命。我们高高地站在这个死亡区域,乔戈里峰却对我们的死活毫不关心。
现在的天气还不错,但是暴风雪还没有真正来临。八月就要结束了。接下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们都得和持续的风雪相依为命了——我们不能往上攀登,也无法往后撤退。也许我们就要活活饿死在这冰天雪地中。这时,我想起了掌上电脑上的红色报警按钮。
还在五号营地热汤时,我们把有关红色报警按钮的事告诉了卡纳卡拉德斯,他很好奇,想看看设置了紧急信号的那台掌上电脑。没想到他竟然一把抓过电脑,将它从帐篷口扔了出去,扔向无尽的黑夜里高耸的悬崖。
加里注视着我们的螳螂朋友,足足注视了一分钟——十分漫长的一分钟,然后他咧嘴一笑,伸出手来。卡的前腿也伸展开,关节部分旋转着,三根手指绕着加里的手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