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维也纳用电视电话通知我说:委员会已经批准我的申请!五月一号我就应赶到巴黎的蒂博诊所!
四月三十日
早晨校长和市长都来探望我。他们说我的葬礼决定隆重举行,并向我说明了整个仪式的详细情况。安葬日期定为五月六日。遗体将安放在我们学校的大礼堂里。仪式完毕后,在歌剧院举行追悼晚会。
……傍晚我飞往巴黎。我坐敞篷汽车通过市区,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但机场上却有一群人等待送行。这些人的兴致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想最后一次亲眼看看现在的我。
当我走上舷梯肘,我真想高喊一句:“安葬时再见!”但我立即缩注了话头。
五月一日
我来到了巴黎,现在坐在一间敞亮的房间里。这个诊所离户森堡公园不远,花草的芳香不时飘进窗来。
我被邀请到蒂博教授的诊室。蒂博是位鬓发斑白的美男子,年岁与我相仿。我是他的第八个患者,因此他很乐意把要给我作的手术巨细无遗地讲给我听。
……护士把我放在活动床上,推入著名的十五号手术室。玻璃墙外站着一群学生,是来参观此次手术的。立体电视的聚光灯令人目眩。教授身穿燕尾服。他问我最后想听什么音乐。
我选译了温尼雅夫斯基①的小提琴协奏曲。于是音乐就开始演奏起来。蒂博教授拿了一杯香槟酒上到我跟前。我一饮而尽。我没看见教授是怎样穿上他那雪白罩衣的。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① 亨利克温尼雅夫斯基(1835~80),波兰著名作曲家,小提琴家。——译注】
手术开始了。
五月五日
我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但是,这样说对吗?这话是说出来的吗?我不会说话了呀!而且也不能“醒来”呀!因为所谓醒来,是指人结束睡眠状态,开始听见现实世界声音的那个时刻。可是我呢,不过是大脑被迫停止活动之后又恢复功能而已,那是医生用某种模仿外界刺激的脉冲使它更新工作的。
总之,我开始思考问题了。说得确切些,是意识到我在思考问题了。我开始回想过去的一切,随即发现自己在运用那个令人欣慰的三段论法:
“既然我知道我存在,那就证明我是存在的。”
我首先使自己去想的是;我梦寐以求的事终于于实现了。手术很成功!我的大脑放置在一个能保证它正常工作的极其昂贵的最新式仪器里,这是维也纳委员会的决议赋予我的权利。我的大脑还活着!此刻我的每个思想活动都一一记录在磁带上,然后交给蒂博教授领导的专家小组去研究。如果研究的结果符合要求的话,立刻就可以安装视觉器官。
……我觉得突然一亮——不是看见,而是不折不扣地感觉到;亮过之后变得更加黑暗。那时的黑暗是空虚的,现在的黑暗是充满事物的;现在我觉得——而且相信——这黑暗是无限的!
……黑暗开始变成灰色,渐渐出现光亮,显出物体。原来我是在蒂博教授的接待室里。现在变得完全亮了,我能看见站在我面前的人了,其中也有教授。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教授问道。他的话映在专门为我看的特制荧光屏上。
自然,我没用语音回答,但在仍一个荧光屏上却闪现出一些零乱的单词、句子和映象。这比我脑子里能容纳的东西多得多。我好奇地观察着荧光屏上出现的我自己的思想。最后我终于能够支配它们,并且组成了一句话:“谢谢,我感觉良好。”
但是,荧光屏的远景上仍旧跳动着一些我根本没想向别人表达的思想。借助荧光屏来思维可真笨拙!虽说感到了自己存在的喜仇悦,但我还是急切希望快些摆脱这种思维方法。
教授笑了笑说:“好吧,这就结束它。现在我们来给你安听觉器官和发音器官,把视觉暂时关闭。”
于是我的思想进程缓慢下来,我感到困倦,很快就酣然入睡了,却没想到这是医生故意给我催眠,好趁此给我安装轴助装置。
……似乎又是亮光一闪,我又能思考问题,看见东西了。不只能看,而见能听!听见了音乐,就是蒂博教授开始作手术时用来伴奏的那个温尼雅夫斯及协奏曲。
现在室内已经完全亮了。我清楚地听到了叩门声。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我自己的声音就发出来了:“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