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箴 译
她天生就有残疾。这样的孩子如果无法通过新生儿大脑X光测试,就会被“处理”掉。不过有时候,虽然他们手脚无法伸展,但智力却不受影响;虽然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但大脑却依然机敏。
脑电图结果让人非常满意,新生儿被交给绝望等待的父母。他们需要做一个残酷的决定,让他们的孩子安乐死,或者作为一颗被重重包裹的大脑,成为某一精密飞行器的导航设备。如果选择后者,他们的孩子就不会再受苦,他(她)将在一个金属壳里舒适地生活几个世纪,为中心世界提供非同一般的服务。
她活了下来,还有了个名字:赫娃。在最初的三个月里,她像所有新生儿一样,轻轻挥动着佝偻的手臂和发育不良的腿,享受着手舞足蹈的乐趣。她并不孤单。在这个大城市的特殊保育院里,还有另外三个这样的孩子。很快,他们就会被送到中心世界的实验学校,在那里开始精细的改造过程。
有一个孩子在最初的“转移”过程中死了,不过赫娃“班上”另外17个孩子被成功移入金属壳中。现在,当赫娃想踢腿时,神经中枢驱动的是几个轮子;当她想抓握东西时,实际上是在操作机械延展臂。在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更多对神经突触会被连接到各种机械上,用以操控和维护某艘飞船。最终,赫娃会成为一艘军用飞船的一部分,担任“大脑”的工作,并可以根据她的意愿与一个男兵或女兵搭档,由对方完成机动性任务。她会成为她的群体中出类拔萃的一个。从一开始,她的智力测验分数就超出常人,适应性指标也非常出色。只要她在壳中的发育不出现意外,脑垂体分泌不产生副作用,赫娃就会得到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过上优越的生活,无需再去应付她原本需要面对的“正常”而痛苦的生活。
可惜脑电图和早期IQ测试都无法对赫娃的心理素质进行评估,人们只能等待观察,希望大量心理辅导能有助于她适应这种不同寻常的“幽禁”生活,克服职业所带来的压力。如果一艘人类大脑指挥的飞船带着中心世界在船上安装的全套装备脱离组织或者精神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脑船技术早已过了实验阶段,脑垂体手术已经相当成熟,它能使身体停止生长,孩子们不必一次次从小壳换到大壳。大多数孩子都能在手术后活下来,只有极少数的孩子会在最后的接驳飞船或生产线控制系统时夭折。无论他们之前身患何种残疾,壳中人的身材都与成年侏儒相仿。但世界上最完美的肉体也换不来天资聪颖的大脑。
在那段快乐的岁月里,赫娃忙于和她的同学一起,一边玩“失速坠落-紧急启动”的游戏,一边学习弹道学、动力推进技术、计算机使用、逻辑推理、心理卫生、外星人心理学基础、太空史、法律、太空航行规则等,诸如此类的课程都是为了将她最终培养成一名见闻广博、思维理性的公民。赫娃对有关心理调节的教导全盘接受,就像吸收营养液一样容易,对此她自己并不觉得怎么样,却让她的老师们大感惊讶,也许有一天她会因为这些翻来覆去已经变成下意识反应的教导而受益。
赫娃所在的社会中不乏致力于发掘不人道现象的正义组织,有这么一个名为“智慧生物弱势群体权益保护组织”的机构对把孩子关在壳中的行为义愤填膺。在赫娃14岁那年,在他们强大的压力下,中心世界无奈地安排了一次实验学校的参观。参观一开始,官方就给了参观团的团员们一个下马威。他们拿出了孩子们的病历,包括照片。只有极少数几位团员坚持看完了头几张照片。大多数人一想到那些(对他们而言)丑陋不堪的肉体已经被人道地处理掉了,都不禁如释重负,最初对“壳”的反感早已不翼而飞了。
赫娃的班级在上艺术课,这是她繁重学业中的一门选修课。她正在使用一种自身附带的显微工具(将来,她可以用这种工具对控制面板上的各个微小部件进行维修)。她的作品很伟大——临摹油画《最后的晚餐》,而她的画布很细微——一颗螺丝钉的钉头。为此她把视距进行了适当调整。她一边干活一边随意哼唱着。“壳中人”具备声带和横膈膜,只是声音是从麦克风而不是从口中传出的。赫娃虽然是在不经意随口哼哼,但她的声音仍具有一种活泼、温暖、悦耳的效果。
“哦,你的声音真可爱。”一位来参观的女士惊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