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不通过大机器告诉您。”
她又振作起精神来了。
但是,她想起了婴儿时的基诺,他的出生,他的转移到公立保育所,她到那里对他的一次探视,他对她的几次探视——当大机器指定给他在地球那一面的一个房间的时侯,探视就此停止了。
“父母的职责,”大机器的那本书上说,“婴儿一出生即行停止,第422327483页。”
对的,不过基诺有点什么很特殊——的确,她所有的孩子都有点特殊之处——毕竟她必须勇于这次旅行,有是他迫切希望她走一趟的话。
不过,“可能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那可是什么意思呢?毫无疑问,那是青年人的胡言乱语,不过她一定得去。
她又一吹按那不常用的电钮,墙壁又一次向后摆动着打开了,她看见那隧道弯弯曲曲望不到尽头。她抱着那本大书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到站台,叫了一部汽车。
她的房门在她走出后就闸上了。到北半球去的旅途就此开始。
当然这是十分容易的。汽车来到了,她发觉里面的那些扶手椅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她一发出信号,汽车便停了下来,随后地摇摇晃晃走进升降机,有另一个旅客在升降机里,这是多少个月以来她面面相对看到的第一个人。在近来的日子里,很少有人旅行,全靠科学的进步,因为全世界到处是一模一样。迅速的通讯,以往的文明曾希望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已经因其自行取胜而达到极点。既然北京同施鲁斯伯里完全一模一样,去北京又有什么好处呢?既然施鲁斯伯里同北京完全一模一样,干什么要回施鲁斯伯里呢?人们极少动弹动弹他们的身体,所有的动荡集中在心灵。
飞艇服务业是以往时代的一个遗物。它被保存下来,是因为保存它比停止它或者消灭它更容易,不过这时它远远超过人口的需要。飞艇一架接一架地从日耶或克里斯特齐尔支(我用的是古名)的山口处升起,飞入熙熙攘攘的天空,然后会停在南方的那些港口——空空的。这个系统调节得非常好,完全不依靠气象学,以致不论是天气晴朗还是阴云密布,它总是像个巨大的万花筒,几种花样循环复现。
瓦西蒂乘坐的那架飞艇一会儿处在日落时分,一会儿又在黎明中前进。在它飞过莱姆斯上空时,它会接近飞在赫尔辛佛斯和巴西斯之间的飞艇,而且每逢第三次越过阿尔卑斯山时,巴拉莫的飞船会在后边横越它的航线。
黑夜和白昼,风和雷雨,潮汐和地震,都不再阻碍人类了。人已经驾御了海怪。所有的古代文学,以及它对大自然的歌颂和对大自然的恐惧,听来都是错误的,就像小孩子的胡说乱道一样。
不过,当瓦西蒂看到飞艇的宽大翅膀由于暴露在外界空气中而受到污染的时候,她对直接经验的恐惧又来了。飞艇倒不是十分像在影片里那样,而是有一种气味——不太强烈或难闻,可是确实闻得到。她闭着眼睛,也会知道有一种新东西距离她很近。于是她不得不屈尊走过去,不得不忍受其他旅客们瞥视的目光。前面那个男人掉了他的那本大书——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闹得大家都不安起来。在房间里,如果大书掉下来,地板就会自动地把它托起,但是飞艇的走道并没有这样的装备,于是这卷圣书便一动不动地摆在那里。他们都楞住了——这种事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那个人并没有拾起他的宝贵财产,却摸了摸他胳膊上的肌肉,要看一看那肌肉怎么会使他没有把它拿好。
这时有人直接议论说:“我们要迟了。”——接着他们拥挤在飞艇里。瓦西蒂走过去的时候,踩在那书页上。
在内心中,她愈来愈焦虑了。一切安排都是旧式的、简陋的,甚至还有一个女服务小说员,瓦西蒂在旅程中得向她说出自己的需要。当然,有一个转动的阳台转过飞艇的整个长度,可是她得从踏台步行到她的房舱啊。有些房舱要比其他房舱好一些,不过她没有分到那最好的。她认为那个服务员不公平,阵阵的怒火弄得她混身乱颤。玻璃活门已经关闭,她无法走回去了。她看到在通道的尽头,她乘着它上来的那个电梯正静静地升降着,里面空空的。在那瓦片闪闪发光的走廊下面是些房间,层层排列,远远伸到地下,每间房里坐着一个人,在吃或在睡,或在创造思想意念。那埋藏在蜂窝深处的是她自己的房间。瓦西蒂害怕起来。
“哦,大机器啊!哦,大机器啊!”她喃喃地说,随即摩挲着她的那本大书,她感到宽慰了。
这时通道的两侧仿佛就要融汇到一起,就像我们在梦中看到两条通路要融汇到一起一样。升降机消失了。刚刚掉落的那本大书滑到左边不见了,那些闪闪发光的瓦片像一条河水从旁边湍急冲去。那里有一个不大的开口,接着飞艇从隧道飞了出去,翱翔在热带汪洋水面的上空。
那是夜里,有一会儿功夫,她看到了同那闪着粼光的波浪相邻的撒马特拉海岸,上面散布的那些灯塔依然在放出它们的微光。然后这些也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些星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她头上来来去去摆动着,从一个天窗拥出又进到另一个天窗中去,竟好象是宇宙而不是飞艇在倾斜地疾驰着。正像在万里晴空之夜所常见到的那样,星星一会儿好像分成层次,一会儿又像在一个平面上,一会儿是一层一层堆成无限的天宇,一会儿又象是要把无限隐蔽起来。一个屋顶永远限制着人们的视线。不论是哪种情形,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我们是不是非要在黑暗中旅行不可呢?”旅客们气忿地大声叫喊着,于是那一直毫不经意的服务员给了光,随后拉下了那些柔韧的金属挡板。在制造飞艇的那个时候,想要直接看看各样东西的迫切愿望,在世界上还缕缕未绝。这样,对于文明的和过于考究的人们来说,天窗和窗口的数目便太多了,产生了不舒适感。甚至于在瓦西蒂的房舱里,也有一颗星从挡板的一条裂缝窥进,在她睡了几个小时不安稳的觉以后,她被一种不习惯的光所扰醒,那就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