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光线是一片柔和的金色。它移动了。霍恩感到脸上有一些凉凉的东西,凉而且湿。他明白了,光线不是金色的,这只是一种折射。在他的上方有一张脸,脸是金色的。他应该是认得这张脸的。即便脸上满是倦容,又未施粉黛,可它依然是美丽的。
他马上坐了起来,脑袋立刻感到一阵晕眩,随即一阵疼痛直刺进来。他背靠着粗糙的墙面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依然在眼前。
“你马上就会好的,”文妲说,“疼痛会消失的。”
“发生什么了?”霍恩木木地问道。
“杜凯因的部队被赶跑了,但你的头盔被流弹打破了,你吸进了一些气体。”
霍恩朝走廊下面看去,只见沿墙躺着许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有的仍陷于昏迷之中。“塞尔呢?”他问道。
“他很好。他们正在肃清残敌。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老人。”
霍恩记起了他站在走廊里,弹无虚发地朝杜凯因手下那些穿着太空服的人射击的情景。“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到一半呢。”霍恩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据他说,以后的几天里还会有一些零星的战斗和骚乱,但他认为有组织的抵抗马上就会结束了。”
“杜凯因呢?”霍恩问道。
“他还活着。他们把他关在一间牢房里。”她的头朝走廊的远端点了一下。走廊笔直地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被带到樊地去了。”霍恩说。
文妲看来明白他是在解释他失踪后的去向。“我知道。塞尔告诉我了。他还告诉了我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真是了不起,真是大胆——”
“男人得做他该做的事情。”霍恩耸耸肩说道。
“你为什么该这样做呢?”
霍恩抬头看着她的脸,注视着她正好奇地望着他的双眼。这次他不再把眼光避开了。他对文妲的感情,就是人们称之为“爱”的那种东西。虽然其中也包含着占有欲,但又决不仅仅是占有欲。这是一种想看到她没有受到悲伤侵扰的需要。“我想你或许会需要我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文妲把目光移开了,“你指望我相信你的话吗?难道不是你杀了我父亲吗?”
“我那时还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要那样干?”她突然问道。
“为了钱。”霍恩答道。
“我怕的就是这个。你如果是为了报仇或为了某个理想、某种激情,那或许还另当别论——”
她要转身走开,霍恩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等等!我只想要你能理解我。”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除了对他身边很了解他的几个人,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对其他人而言,他只是一个偶像,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象征。偶像和象征是不会流血,也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只要有需要,他们是可以被塑造、被改变、被打碎的。当了埃戎的总经理之后,你的父亲便放弃了他的人性。”
“我只说了一部分,”霍恩接着说道,“很小的一部分,要想了解其他,你必须知道我的过去。”霍恩对文妲讲了起来,开始慢慢地,后来随着话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也说得越来越快起来。他跟文妲讲起了星团,讲起了他在那里的生活,讲了他是怎样受雇来刺杀她的父亲,讲了他怎样历尽千难万阻到达了地球,然后又到达了方山,讲了吴老头和莉儿,讲了他怎样到了埃戎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她清醒地,聚精会神地听着,头微微地朝一边侧着。
“但我为什么要干这件事呢,”他讲完了来龙去脉后说道,“我实在无法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有钱的原因,但钱本身并不重要。它只是一种象征,让人知道如果一个人够强壮够聪明的话,他可以从宇宙中得到些什么。我一辈子都在干这件事,现在我得到了一个机会,通过做某件事来向我自己也向所有人证明我比别人更强壮、更聪明……你知道,对我来说要紧的并不是开枪射击,而是赶到那里,在智慧上胜过那些想要阻止我的人,克服所有的障碍。然后当我终于把他放进了瞄准镜的时候,我就只能开枪了,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
“但是别问我为什么要杀你父亲。我也不知道。这是另一个人的事,我对他根本不了解。当然,人是会变的。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一个人没有连续两秒钟是完全相同的。而要是一个人活得很艰难,经历过我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事,那么他会变得很快、变得很多。我不是在试图替自己开脱。的确是这只手杀了你的父亲,也的确是这根手指扣下了扳机。”
她摇着脑袋仿佛她弄不明白似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那么残忍,事先也不警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