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高社。”
学员们东张西望,竟没人站起来。
“我再念一遍:翟高杜。”
“你才‘瞿’呢!我叫翟高社!”韭菜脸的小兵气愤地站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叫圆素,什么叫方素,就知道艰苦朴素!”他越怕叫到自己,越偏叫到自己,料着老焦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便耍起赖。
老焦想是自己眼花喊错了他的姓,才惹得小兵不高兴。说:“对不起。空气中含有的这种成分叫什么?”老焦用毛笔管一般细的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零。”翟高社毫不迟疑地说。
大家哄堂大笑。
“你读过几年书?”老焦手僵在半空,走廊里的穿堂风,将他的袖筒吹得像个鱼膘。
“高社高社吗,我成立高级社那年生人,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上小学四年级。”
1966年,像一副普遍的凝固剂,少年们那时读到几年级,便永远地停止在那里,不再长大。
“那你怎么能学医生呢!”老焦深深地叹息。
“我根本就不想学医生!你不想要我,正好!我这就打起背包回家!”翟高社高兴得双脚一蹦高,差点踩坏了小马扎。
翟高社说的“家”,不是指乡下的父母,而是自己的老部队。他爹是木匠,自小耳濡目染,也会吊个线扯个锯。到了部队,领导说你年纪小,恐怕吃不了连队那个苦,当个卫生员吧,等二年大白馒头把个头撑起来,再去摸爬滚打。当了卫生员,也就会搽二百二什么的。看见装药的柜子挺肮脏,就用废罐头箱子板打了个新柜。领导见了,说你这么热爱本职工作,正好有个地方要培训医生,就定了让你去吧!翟高社稀里糊涂来了。心想既然领导对咱挺好的,还不如回去好好表现,过个一年半载,有招土木建筑的训练队,自己再去可不美气源于,强似在这里听一个反动老头念神念鬼!
“翟高社,你给我坐下!”工兵一嗓子把翟高社钉在马扎上。
焦如海指着一个满脸血红的学员说:“你是从喜马拉雅山、岗底斯山、喀喇昆仑山交界的全军区最高的哨卡来。”
那学员站起身来,脸红得像要沁出血珠:“我叫岳北之。您怎么知道?”
“你的脸色就是高原病的招牌。我去过那个边防站。”
“我们那儿经常因为高原病死人,我愿意好好学一身本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岳北之初到平原,被过多的氧气灌醉了大脑。自学过的化学元素符号,像是浑身沾满粘液的活鱼,看着鳞光闪闪,待要去捉,滑溜溜的尾巴一甩就不见了。
学员们都是从各部队来的,基础不一样。从医院来的,就像富家子弟,见多识广,把医学名词念叨得跟他们家亲戚一般熟络。从小地方来的则透着可怜。一个边防站,拢共就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就算每人都生过病,病得都还不重样,你才见过多少病种呢?当医生是门经验科学,见过同没见过,就是不一样!
学员丛中响起了窃笑声:不会就坐下算了,站那戳电线杆子,逞什么能!
岳北之不服气,他镇定一下自己,开始说:“Na钠,K钾,P磷,Ca钙……”
一共说了9个,再也说不出来了。嘴唇涨得发紫,补充说:“C碳……”
“你已经说过了。好了,坐下吧!”老焦向他示意。充其量,这个学生不过是自学了些医学知识,如此而已。
但岳北之顽强地站在那儿拧着眉头苦苦思索。因为高原缺氧而滋生出的过多的红血球,像蜂群一样撞击着他的血脉。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筛选自己的记忆……
“怎么还有这么死心眼的人!要是叫到我,一口气能说出50个。”郁臣炫耀地对梅迎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行!可梅连不想同他争辩,她真心为红脸汉子着急。谁都有这种非常窘迫又不肯认输的时刻。她把嘴唇嘟成一个圆筒,对着岳北之:“呜——呜——”像一只焦虑的猫。
可惜岳北之完全不看她,冥思苦想。
郁臣倒是看懂了,恨不能用手把梅迎的嘴捂上。漂亮女孩对另一傅孕子有好感,是令人气愤的事。
梅迎百般无奈,猛地扯了一下岳北之裤腿,岳北之一低头,看见梅迎笔直地竖着手指,直指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什么?